我与广丰兄二三事
□ 庄安正
我与高广丰先生交往长达十多年时间,一直称他“广丰兄”或“广丰会长”,他反称我为“安正兄”或“教授兄”。事实上,他比我年长三四岁,我称他为兄,理所应当,我建议他改称我弟,他却不予理会。我们除了属于同辈人,年龄上接近外,还是“同乡同学同道(广丰兄语)”,是并肩从事张謇研究的挚友!广丰兄(2019年)9月2日猝然离世,我深感悲痛。悲痛之余,许多往事亦随之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兹从中摘录二三个片断以纪念挚友,纪念我们间交往的那段岁月。
一
我与广丰兄交往离不开张謇研究。交往开始于何时呢?记得2006年,我应邀参加海门市政协与海门张謇研究会联合举办的“纪念张謇去世80周年大会”,并在会上作学术讲座时,还不认识广丰兄。在广丰兄2008年成为海门张謇研究会成员后,双方的交往就顺理成章了,但交往一开始就非常密集,双方都没有估计到。这一帷幕拉开很快出现高潮的局面,源自海门市人民政府决定在2009年上半年举办第五届张謇国际学术研讨会。海门是张謇的故乡,由海门市举办一届张謇国际学术研讨会,反映了海门各界人士的心愿。但作为县级城市,要筹备好一次大型国际学术研讨会并非易事。当时袁蕴豪担任海门张謇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广丰兄则担任研究会副秘书长,负责筹备国际学术研讨会的具体事务,故这个副秘书长的职务如同战争年代某次战斗中的突击队队长,任务非常艰巨。记得当时是袁会长携广丰兄先期来通找我,要我助海门张謇研究会一臂之力。
袁、高说明来意后我才知道,尽管国际学术研讨会由海门市人民政府筹办,大凡国内外学者邀请名单的确定(含每位学者的学术头衔、通讯地址、联系方式、来海日期、路线)、参会论文的征集与汇总、学者抵达海门后的接待方案,以及研讨会开闭幕式、分组讨论、参观日程安排等等,很多需要张謇研究会事先向市政府办公室提供方案,然后由领导研究决定,有些任务则需要张謇研究会独立来完成。至于海门本地学者提高参会论文质量,以展示张謇家乡的学者风采,更属于广丰兄面临的紧迫任务。海门市张謇研究会人手较少,大多年老体衰,袁会长与广丰兄就是在这一背景下找的我。为了拉我“下水”,他们还送了我一个“研讨会学术组成员”的头衔。而我与海门方面的关系一直很好,于情于理,我无法袖手旁观,便爽快答应了下来,并表示不在乎什么头衔不头衔。由于我当时尚未退休,不可能常驻海门,电话或电子邮件成了主要的联系方式(一度两三天甚至每天都有电话或邮件往来),遇上必须当面交流的,我便立即前往海门,找他们商量。我参与助力的大致包括三个方面:一,向海门张謇研究会提供了我二十多年中积累的上海、北京、南京等地许多学者的名单与联系方式,至于我不太熟悉的部份国外学者,我则辗转请其他学者向海门提供信息;二,为海门学者开设论文写作讲座,让他们了解论文写作中的学术规范,并逐一修改他们提交的参会论文,帮助他们尽快提高论文质量;三,将本人2006年出版的40本《张謇先生年谱(晩清篇)》赠予海门张謇研究会,以便让海门学者进一步加深对张謇的了解。恰在此时,我参加了中山学社在上海举办的“孙中山的《建国方略》国际学术研讨会”,会上忽然联想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应邀请袁会长与广丰兄参会,观摩学习一下国际学术研讨会召开的流程与各方面注意事项,于是大胆向中山学社领导说明缘由,恳请海门方面参会,竟获得准许。袁会长与广丰兄第二天即赶往上海参会,并借机在会上发布第五届张謇国际学术研讨会将于海门市举办的信息,热情邀请上海学者参加。
在袁会长与广丰兄的不懈努力下,2009年4月18日,第五届张謇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海门隆重举办。当天晚上,与会近二百位国内外学者在光华大酒店用餐时,餐厅内大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主持人播出的有关第五届张謇国际学术研讨会今天于江苏海门市召开的新闻,餐厅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全体与会学者先是屏声静气地注视着大屏幕认真聆听,紧跟着发出一片欢呼声。身在现场目睹此情此景,我心中也十分感慨,既为袁会长与广丰兄打了一场漂亮仗而高兴,也为自己为此做了些微力所能及的工作而欣慰!这就是我与广丰兄的初次交住,高热度、高效率。广丰兄的工作热情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自然,“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二
第五届张謇国际学术研讨会结束后,我们有了更多的交往,相互间了解亦更为深入。我与广丰兄原籍都在通州(出生乡镇相距甚近),青年时代都进入了江苏省南通中学学习。区别在于广丰兄早我几年在通中毕业,得以通过高考进入南京大学深造,而我高中尚未毕业遭遇“文化大革命”,高考在全国范围内停止。但广丰兄的人生也遭遇很大的曲折,南大毕业时“文化大革命”仍在继续,大学生分配不考虑专业特长,只能回到海门本地中等学校从事教育工作;我离开通中后更是往农村当了十年的“知识青年”,学业荒废。1977年高考制度恢复,我仓卒上阵,考入苏州大学,毕业后成了一名高校教师。我们的人生道路可以说都不顺畅。人到中年(或老年)后,我们又先后对张謇研究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且其志向愈老弥坚。广丰兄一句“同乡同学同道”,说得真好。“同乡同学”已属不易,“同道”更属难得,三者合一,则尤为难能可贵。双方交往中,都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份!
事业上互相支持,构成了我与广丰兄交往的常态。记得2010年,广丰兄邀我参加了海门市常乐镇张謇纪念馆的开馆仪式;2011年,邀我参加了“张謇与沈敬夫学术研讨会”;2013年,邀我参加了“张謇诞生160周年学术研讨会”;2017年,又邀我参加了“第二次张謇研究青年学者座谈会”。而我亦有自己的“学术朋友圈”,亦因此给广丰兄提供了若干参加学术研讨会的机会。2014年,上海新沪商联合会大商学院邀我往常乐镇张謇纪念馆向上海企业家作学术讲座,我即向大商学院推荐广丰兄为第二次学术讲座的主讲人,并向广丰兄作了通报。2018年,我获悉连云港孔望山文化艺术交流中心、江苏省海州高级中学拟举办沈云沛学术研讨会,并向全国征集参会论文的信息,又得知广丰兄对参会颇感兴趣,立即相告,并与之商讨如何撰写《张謇与沈云沛》文稿的问题。事实上,上述一方邀请另一方参会所体现的支持,往往会带来良性互动。例如,我在参加了张謇纪念馆开馆仪式后,便陆续将新发现的张謇《朝鲜善后六策》影印件与常乐镇各界人士在1926年公祭张謇的资料赠予纪念馆收藏。“张謇与沈敬夫学术研讨会”召开前,因先贤沈敬夫与我同属姜灶镇人,我应邀陪同袁会长与广丰兄前往该镇寻访沈敬夫老宅与沈氏后人,并实地拍照留影,充当了一回他们了解沈敬夫与沈氏后人的“导游”。
《张謇研究》是海门市张謇研究会创办的内部刊物,也是国内唯一一份张謇研究的专业刊物。《张謇研究》创刊后,我一直是刊物的忠实读者,该刊物也成为我与广丰兄交往的新平台。每收到新一期《张謇研究》,我都会认真阅读,并从中了解广丰兄及海门市张謇研究会开展学术活动的信息。同时,我还会适时向广丰兄提出若干建议,推动海门在办刊上更上层楼。2013年,《张謇研究》创刊十周年之际,广丰兄邀我为刊物题辞,我在高度评价的同时又提出若干希望。2016年,我又知会广丰兄:“《张謇研究》办得不错,我亦一直喜欢阅读。如果能在原来基础上,聚焦若干过去未注意的新问题,开辟若干专辑或新栏目,推出若干新人新作,同时适当扩大稿源渠道,刊物上升发展的空间还很大”。自然,广丰兄亦为我撰写的文稿提供了一片天地,我的《多维视角下的张謇与海门结缘透视》、《藏身韩国130多年的〈朝鲜善后六策〉回国略记》、《早年〈申报〉眼中的张謇》、《介绍〈张季直遗像来常纪〉》等都在《张謇研究》上得以发表。今年年初,我的《张謇年谱长编(民国篇)》出版后不忘赠予海门,广丰兄人在医院养病,不忘吩咐张謇研究会成员召开座谈会进行专题讨论,并在《张謇研究》上刊登了座谈会召开的消息,还邀我有机会往海门张謇研究会介绍编著心得。
三
十多年来,广丰兄从担任海门张謇研究会副秘书长到副会长兼秘书长,以及《张謇研究》主编,再到担任张謇研究会会长。伴随其不断开拓前行的足迹,海门张謇研究会也在不断发展壮大,现已成为南通张謇研究队伍中一个重要的方面军。广丰兄对此作出的贡献有目共睹。但是随着时光流逝,参与者在事业上做加法日益积累的同时,其生命活力却在做减法慢慢散失。尤其因为历史的原因,我与广丰兄在张謇研究上起步都比较晚(广丰兄更晚些),颇觉才施展了几下拳脚,尚未过瘾,老境已到面前。精力衰退,提笔忘字等身体上的问题屡屡出现。面对人生的自然规律,我与广丰兄都能坦然接受,从容面对。2018年元旦,我给他发电子邮件:“广丰兄:您好!匆匆一年过,新的一年又来到了。笑对老境,步履沉稳,愿共勉”!广丰兄也在电话中多次对我讲过类似的话。可能因为老境已至,身体欠佳等原因,广丰兄近年来越发重视对张謇研究青年人才的发现与培养,这一话题亦日益成为我们俩交流的主题。每次广丰兄谈及近期发现了某个青年人才等情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则完全赞成广丰兄将青年人才发现重点放在海门市机关事业单位尤其是中学文科教师身上的主张。另外,我也根据南通大学部分文科学生毕业后在海门各地中学任教的实际情况,向广丰兄提供了一些线索。发现青年人才不易,培养更费心力。广丰兄告诉我,他还通过约请青年人才个别谈心,赠予张謇研究资料,邀请参加研究会活动等方式,以提高他们参加张謇研究的积极性。约自2018年下半年开始,广丰兄几次在电话中向我夸奖张裕伟、徐俊杰等青年人才难得,透露了退休后向他们交班的意愿,我则希望广丰兄注意保重身体,同时就海门张謇研究人才茁壮成长表示了祝贺。按常规,这一话题应是广丰兄的“家事”,家长不说,外人不便询问,广丰兄在我面前却主动提及,电话那头话闸子一打开,往往半个小时关不住(有两次时间长达一小时)。实际上,我早就认识徐俊杰,十多年前为徐的《张謇手书对联经眼录》写过序,并将序文寄给南通市社科联刊物《江海纵横》上发表,还将徐本人向海门张謇研究会作过推荐。至于张裕伟,我当时虽无缘结识,但我充分相信广丰兄的眼力与识见,在判断上不会发生差错。今年以来,广丰兄更加快了海门张謇研究会新老交替的步伐。现特摘录今年四五月间,我与广丰兄几次往来电子邮件的内容,以展示双方的交往以及有关思考。
▲安正兄:我下月将卸任会长职务,已安排由年轻人接班。张裕伟任张謇研究会会长,徐俊杰任历史学会会长。
▲广丰会长:当年袁会长推荐你当会长,现在你推荐张裕伟等接班,都是不管官民,主要立足能否胜任考虑人选的。如果立足其他角度,不仅你接不了班(张等亦如此),研究会的活力亦将下降很多,你说如何?
▲安正兄:社团组织走平民化道路才是正确的。我们一再强调以学术为本位,其他都不能作为社团的本位。我们就是这样来解决问题的。
▲广丰学长:您上次说五月卸任,那就是本月了。搞不搞交接仪式?什么时间搞?我猜您大多会搞一定仪式的吧。祝学长荣退二线!相信海门张謇研究会更上层楼!
▲安正兄:我们只是开个会员代表大会进行选举,时间是5月18日。你能来热闹一下吗?希望你能来,你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今后你还得支持我们的新班子!到时,我还想请中心和通州的领导。
5月18日,我应邀参加了海门张謇研究会第五届会员代表大会,听取了广丰兄代表第四届理事会所作的工作报告,以及新会长张裕伟代表第五届理事会的就职致辞,为广丰兄顺利完成海门张謇研究会新老班子的交替而高兴。只是,广丰兄未及大会结束匆匆返回医院,以致我们在会上未能进行哪怕是简单的交流,也在我心中留下一丝阴影。广丰兄从未吿诉过我他的真实病情,加上每次电话交流中,他总是精神饱满这一点误导了我,我只以为他较为虚弱,医生限制他的活动时间,没有往坏处想。我当时甚盼他静心休养,早日出院,我也能早日前往海门府上回访(广丰兄夫妇等曾来寒舍欢叙)。岂料大会一别,与广丰兄竟成永诀。
广丰兄千古,一路走好!
(作者单位:南通大学)
(原载《张謇研究》201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