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绕百年的情思:
张謇与紫藤的不解之缘
羌松延
(来源:“学习强国”江苏学习平台 2025年5月11日)
人间四月,南通濠南别业的两株百年紫藤如期绽放。串串花穗从楼顶倾泻而下,一紫一白,宛如两挂流动的瀑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微风轻拂,花枝摇曳生香,引得游人驻足流连。其实,这两株紫藤已不仅是自然景观,更是历史的见证者,承载着张謇的情怀与南通的城市记忆,在岁月中静静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濠南别业紫藤 钱咸华 摄
岁月低吟留旧痕
紫藤在我国的栽培历史悠久,自唐代就有相关记载。然而在南通,明代嘉靖或万历年间的《通州志》“花之属”中均未提及紫藤,更早的志书则已失传。直至清乾隆《直隶通州志》卷十七“风土志”“物产”篇,才得见“藤蔓而花者曰凌霄,曰紫藤,曰锦带草”的记载。咸丰《直隶通州志续编》在“物产”篇“花之属”中仅见一个“藤”字。光绪《通州直隶州志》则记有“蔓之属:紫藤、蔷薇、木香”等。
相比之下,清代《海曲拾遗》与《崇川咫闻录》对紫藤的记载更为详细:“紫藤多依附大木而生人家,栽者或恐防木,为作棚架,引其蔓延,蟠曲如蛇。花有紫翠,深浅异色。北郭姚亦峰家后院一藤,高六七尺,成树最古,又朱藤花,红艳蒙茸,扶疏映带可玩。”由此可见,清代南通的紫藤种植已较为普遍,为张謇喜爱紫藤提供了良好的生活氛围。
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八月,张謇在“为王海门(按:即海门同知王宾)作《西园记》”时,描述了“昔徒径与梁也,而鬋莎翼菊,扶藤引萝,兰蕙蘅芷之披拂,可席而坐,筇而立,与宾客周旋焉”的景象,从中能深切感受到他对“扶藤引萝”这类环境的喜爱与赞赏。1903年,张謇东游日本,参观后还记录下爱珠幼稚园教室“四周植紫藤为棚”等细节。
张謇植蔓寄情真
“啬庵老人性爱树,生平所种累万数。”张謇对树木的喜爱众人皆知,对藤蔓植物更是情有独钟。从张謇海门老宅扶海垞旧照中能看到庭院里有藤蔓植物。翻阅张謇日记,则有光绪十七年(1891)“十二月二十四日,种紫藤”之记载。此外,他的诗词中也不乏关于种藤的描述。
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四月,他在描写海门老宅的《垞兴十首》之四中写道:“种藤祓柳枯,理藤解柳缚。调停复调停,柳在藤有托。”张謇1916年12月作的《虚榭》一诗中“柳藤都老大,霜鬓不惊丝”,也体现了他对紫藤等藤蔓植物的喜爱。张謇还作诗记录种藤之事:“失望翻疑自失时,历旬十五讵非迟。朝朝新叶安心数,直抵翁髯变黑丝。本来作计为看花,花未空愁叶亦嘉。一事已知天不薄,燕高千里未禾麻。”虽暂时无法确定《喜春初种藤俱活二首》的创作年份,但能从中感受到他种藤后的关切之情。
自古以来,紫藤常被造园者用作棚架和附石植物,是园林绿化的重要树种。张謇在建园造屋时充分发挥紫藤的这一特点。光绪三十年(1904)二月,张謇在聚星镇致信宋跃门,嘱咐在“书局(按:即翰墨林印书局)小楼南窗外东南角(离窗五尺)种紫藤一本(不可太小)”,还让仆人杨贵负责此事,并询问“木苗已萌芽否”,详细注明有关尺寸,足见他对紫藤种植颇为在行。
1905年建成的南通博物苑,创建之初兼具公共植物园的功能。光绪三十四年(1908)正月初四,张謇致函负责博物苑建设的宋跃门与苑主任孙钺:“送去藤本记草、树共十余种,专船送校,初六一日种完,免根久露受伤。”从他亲自安排紫藤种植亦可见其办事之细致。他还建议“移路于棚外,惟紫藤棚是横势,与他藤棚纵势作丁字形,则路须穿紫藤棚下而过”,并表示“此臆度之说,仍望就地形便否酌之”。据《南通博物苑品目》记载,博物苑早期的两棵紫藤“产本县,啬翁赠,苑植”,即都是本地乡土树种。
1913年,藤东水榭建成,张謇在《藤东水榭落成集饮示校中诸子二首》中写下“夷墟存老树,覆径有新藤”的诗句。据其日记记载,1912年8月15日,他曾“集放翁句为博物苑藤阴小榭联‘归来闲指乌藤说,与子更醉青萝阴’”,说明他早在一年前就为水榭预拟了联语。
从张謇晚年居住的濠阳小筑旧照中能看到一处门洞前的藤架上枝叶繁茂,通过形似豆荚的果实能判断这丛绿植就是紫藤。即便花期已过,挂满藤架的果实也能让人想象其花期时的艳丽。
张謇对紫藤的喜爱不仅体现在私家庭院和博物苑,南通的一些公共园林也多由他规划建设。虽已难寻当年公园具体的花木品目,但从留存的文字中仍能发现紫藤的踪迹。1921年4月,菲律宾华侨教育考察团抵通,记有唐闸公园“紫藤蔓生,碧草成行”。同年5月,无锡开原乡教育参观团来通,其游记记载,“南公园,园内有池,两旁均建竹棚,藤蔓其上。落英缤纷,景致优雅。”还有资料显示,“南公园四面环水,东西两堤竹廊紫藤满架,堤岸边桃柳成行”,风景十分迷人。中公园大门内“有一条南北走向的紫藤棚架,两侧有数张石凳”。
百年双藤诉前尘
在南通,最为人熟知的紫藤当数濠南别业楼前据传由张謇先生亲手种植的两棵。虽然至今无法确定是张謇“手植”,但从张謇致孙支夏函(十件之五)中能看出他对藤棚安置的用心:“露台上藤棚圆铁柱,似二寸半或二寸径已足用。第一层东西南三根横梁,二寸或寸半径亦可;第二层东西横梁四根,寸半或一寸亦可。柱须生铁,梁似可熟铁攀圆,酌之。”(卷二第574页)一个棚架的搭建尚能如此细致指示,可见这两株紫藤确实由张謇亲自规划、亲自指导,所以从广义上讲,也可以认为是张謇所种。
一组珍贵的图文史料犹如这两株古藤的“成长档案”,记录了它们不同时期的模样。有一幅濠南别业折扇形阶梯上张謇与家人的合影,照片中靠一楼阶梯内侧花槽上的藤木已伸至二楼之上。结合出镜人物与别业建成时间推测,这张照片约摄于1917年或1918年。
1923年4月30日,张謇在《庭中朱藤开几匝月姚光冶色灿烂殆不可状诗以张之》中写道:“修藤移来七八载,芟骈理颖植架抚……三年蔓交叶覆盖,高不过丈平屠苏”,据诗句所记,移栽后的紫藤长势良好,近三年长成藤蔓纠缠、绿叶茂盛的样子。巧合的是,1923年的《经济汇报》刊有冬季濠南别业露台正面照,虽无花朵和叶片,但攀至三楼的数根枝条清晰可见。
如今常见的那幅摄于东南位置的濠南别业全景照,最初刊登在1929年《大亚画报》上,拍摄时虽已过花期,但别业顶棚上的紫藤枝叶依旧繁茂。
南通沦陷后不久,日本侵略军的南通警备队本部进驻濠南别业。在一张日军明信片上,濠南别业的紫藤枝叶茂盛,顶棚如伞,藤条粗壮,然而,在这看似美好的背后是濠南别业与紫藤遭受磨难的黑暗时期,却也见证了当年的历史屈辱与侵略者的罪恶。抗战胜利后,1946年1月成立南通日俘管理所,设日俘集中营四处于城南,其中,濠南别业为第一集中营,曾经不可一世的日寇最终在紫藤树下低下了头。
1946年2月,《五山日报》上署名“言永”的《城南文化地区凭吊记》,如实记录了遭受日寇摧残后的濠南别业惨状:“门都紧闭着,从窗缝中望去,室内已是空无所有。只是门边两株紫藤,却长得已碗口粗,一直缠到三楼阳台的铁架上,支持了她那般柔中带刚的姿态。”随后,国民党绥靖司令部某机关盘踞于此。
南通解放后,韬奋印刷厂率先迁入。此后,文化馆、中苏友协南通分会与抗美援朝南通分会、市委党校、文工团等单位相继在此办公。岁月流转中,两株紫藤始终静静伫立,迎送来去匆匆的身影,也送走了时代更迭的风雨。
关于紫藤产地,有人认为《南通博物苑品目》所记紫藤就是濠南别业的两棵。因该书付印于1914年2月,故此说法并不合理。据南通博物苑动植物专家居卫东介绍:“东边的紫色紫藤是国内品种,西侧的白花紫藤是当年张謇从日本引进的。”
张謇不仅热衷于种藤、护藤,还赋诗赞美紫藤。如“紫丝步幛幛群姝,丹裳绛帔红襜褕”“花时朝霞晚霞舒,百千靺鞨垂流苏”。他将紫藤的藤蔓比作步幛,形象地描绘出其修长、繁多的特点;把花朵比喻成群姝,赋予紫藤花娇美的姿态;用“丹”“绛”“红”等字词,展现了紫藤花艳丽的色彩,满含对紫藤的赞美之情。
如今,张謇远行已近百年,但他留下的美好却从未消逝。濠南别业的紫藤便是其中之一。
(作者单位:南通开发区教育督导委员会)
(责任编辑:张晓丰 冯铮炜 毕淑莹 贺晓亮 杨涌)
(来源:江海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