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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锦标及他与张謇先生的师友情
时间: 2019-07-12     次数: 3981     作者: 孙海雄

 《张謇研究年刊(2016)》·史料纵横 

 

孙锦标及他与张謇先生的师友情

 

孙海雄

  

先曾祖父讳锦标,字伯龙,号慕庐,生于清咸丰六年(1856),清末廪膳生,卒于民国十六年(1927)。少年时读书异常勤奋,常常伏案读书到深夜,家人一再催促才方肯就寝。一天晚上,忽然觉得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卡着,用劲咳嗽后微觉嘴里有一股腥味,用手掌承接着,竟然咳出一块枣核般大小的瘀血来。害怕长辈知道后会担忧,偷偷熄灭了蜡烛,从此以后不敢再熬夜到更深了。这样,年纪很轻就已经读遍了儒家的经史子集。二十岁以后与王云悔太史结交为文友,明白了要学懂儒家经典的义理其根基还在于语言文字训诂之学,于是下功夫研习许慎的《说文解字》,进而学习《周易》,然后次第研读儒家的其他经典,多有领悟。

伯龙公尚孔夫子遗风,以读书为至乐,毕生以教书为业。曾教授徐益修先生学习古文,并与徐公一同受知于清末重臣善化瞿鸿禨。应瞿鸿禨的征召,二人相携负笈江阴南菁书院,朝夕相处,共用图籍,常在一起切磋方言与文字声韵之学,谊在师友之间。在南菁书院的同窗中,还有日后成为如皋师范创始人的沙元炳先生。

1904年张謇先生开办城南通州师范学校讲习班,伯龙公往赴就学。不数月,就受知于校长、张啬公,被聘请到海门常乐镇的啬公私邸,任公子怡祖(字孝若,后以字行)的启蒙老师。我的祖父孙蔚滨后来也跟随父亲到海门常乐镇伴孝若公子读书三年。伯龙公在授课中注意因材施教,针对少儿的身心特点,搜集历代史书上所记载的儿童故事,编写成《儿童修身白话课本》四册,作为儿童行为仪范的启蒙书。《课本》寓教于娱,既注意激发学童的学习兴趣,又用故事中所蕴含的“道”与哲理启迪学童的道德觉悟,教育学童做人的道理。伯龙公虽说是科举出身的旧式读书人,却并不因循守旧,在《课本》中采用的是白话文,并在其中选用了一篇美国第一任总统华盛顿幼时砍樱桃树的故事,可见是顺应时代和世界潮流的变化,让学童了解除我中华文明外,世界上还存在着诸如像美利坚这样的国家及其西方文明。

一同受聘于张謇先生家塾的还有太仓李虎臣先生及日籍教师森田正子(教唱歌、手工、游戏等,为通州师范体育教师吉泽之妻)。伯龙公与李虎臣先生在授课之余常常在一起切磋学问,有时不免在对儒家典籍的释义上有不同的见解,争执不下,请啬公作裁决,啬公以为还是伯龙公的解释正确者居多。一天,伯龙公与李虎臣先生又为一个学术问题相辩论,啬公在一旁笑称:你们二位先生又在龙虎斗了。后来,朱东润先生在《朱东润自传》中写道:“南通文教届也有一些罕见人物。中学国文教师中有一位孙伯龙,年龄六十出外了,在文字训诂方面有深刻的造诣,所著《通俗常言疏证》、《南通方言疏证》,确实有本有源,不同凡俗……还有一位李虎臣先生,和孙先生齐名,是张门的一龙一虎。”伯龙公治学严谨,遇有弟子问疑或学术争论,总是再三旁征博引古代典籍中的义理,直到令人心悦诚服才作罢。

小时候,祖父蔚滨公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伯龙公在海门常乐镇教书时,有一天晚上读书至深夜,熄了灯正打算上床歇息。其时已是夜深人静,朦朦胧胧中仿佛听到有一物由远及近正向这边迫近。嘚、嘚、嘚的脚步声由小变大,由模糊变得清晰,在万籁俱静的深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响亮。嘚、嘚、嘚……就要走到伯龙公卧房的门口了,伯龙公不禁毛骨悚然,紧张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伯龙公内心不断安慰自己不怕怕,不怕怕……正在惶恐不安之际,只听得呜呼、呜呼……几声驴子的嘶叫声。原来是邻近田舍翁家里的毛驴,也许是白天为主人干活儿干累了,晚上出来撒撒欢……

1906年岁末,伯龙公从海门常乐镇状元故里撤帐,带着蔚滨公回到了南通,因孝若公子次年将改就通州师范附属小学读书。此后伯龙公又做了两年私塾先生。

1908年伯龙公应通州女子师范学校之聘,任国文教师。在女师任教期间,伯龙公借鉴清代粤西陈宏谋所编写的《教女遗规》,汰其冗繁,增其不足,顺应时代的要求,编写成《女子仪范》二卷,作为教育女学生的行为懿范。此后又在江苏省立第七中学(南通中学的前身)等学校任教。弟子中有日后成为北京大学副校长的著名语言学家魏建功教授。魏建功后来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谈到了伯龙公对他在语言学方面的启蒙教益。伯龙公常有感于南通乡土方言中有许多词语的读音及口语与文字多相谬误,深以为恨,于是撰写《南通乡音字汇》以教习南通本乡学校的子弟。经过多年的研究与积累,发现南通本土方言中有很多词语都是流传有序、有所渊源的,于是广泛搜集各种古代典籍的所载,经过反复考证,弄懂了这些方言词语的读音并搞清其词义,使这些方言词语由俚俗而变得渊源有本、典雅脱俗。在张謇先生的建议下,用时六年编写成《南通方言疏证》一书,张謇先生为书题笺,1913年由南通翰墨林印书局出版。此书开南通方言研究的先河,也是近代语言学的重要著作。此后又耗时十年编撰成《通俗常言疏证》一书,张詧先生题笺,张孝若先生校字,1925年由南通翰墨林印书局出版,2000年中华书局再版。鲁迅先生曾向南通籍友人季自求借阅《南通方言疏证》,而周作人则在他的散文中多次引用《通俗常言疏证》中的词条,可见这两部著作的学术价值。伯龙公所撰写的书稿都是经自己亲手校验誊抄的,无论寒冬酷暑从不停歇。他常常高兴地对人说:我是以此来自怡罢了,因而为自己的书斋起名“自怡轩”。后整理平生所写的文章刊印为《自怡轩杂著》二卷。伯龙公平生在语言文字的典故与史实方面博闻强记,学识渊博,对后学弟子的释疑解惑总是详尽列举其中的渊源与典故,无所遗漏。

伯龙公一生曾参加过十一次科举考试。最后一次赴金陵参加科举考试时不幸染上了寒热之疾,说胡话,亲友来了已不能辨认。到了考试的那一天,友人张君过来探望他,只见伯龙公的寝室门户紧锁,从门缝里向内张望,屋内寂然无声,惊问房东,回答说:先生已经走了。张君不禁大惊失色,以为伯龙公已经不在人世了,孰不知伯龙公已携带着书籍文具,与万人同赴考场了。只见伯龙公精神抖擞,神采奕奕,衣带在风中飘扬,所患的疾病竟霍然而愈了。

19251031日是伯龙公的七十大寿,家里举行了隆重的生日庆典,宴客三日,张退公、张啬公兄弟,张孝若先生,及南通地方政、学、商界人士、社会贤达,均来祝寿,极一时之盛。退、啬二公均赠以寿联,徐益修先生、张孝若先生等门人则各赠以四幅寿屏。赠送寿联的还有沙元炳、曹勋阁、习艮枢、李苦李诸先生。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文人之间的礼尚往来也就“书生人情一张纸”了。

1926824日,张謇先生病逝于濠南私邸。恩师的逝去让伯龙公深感悲恸,撰写了66字长联以挽之。其挽联曰:

如坡公[1]奎宿[2],效文翁[3]创巴蜀学堂,未比及[4]三年,此后遮莫[5]推诸[6]先植培,最先乃传厥[7]子;

有嵩友[8]鼎名,继瓶叟[9]属亚洲贵器[10],不慭遗一老[11],以上无宁[12]为天下悲痛,在下当哭其私。

上联赞张謇先生文章雄健如苏东坡,大魁于天下。效法文翁创建巴蜀学堂,首创通州师范学校,开中国近代师范教育先河,教化家乡子弟,泽被桑梓。师范学校开创未及三年,此后尽管首要的是培育出一批最初的师范人才,但最先受益的也包括先生自己的儿子。这里隐含着对张謇先生师恩的颂扬和对自己受张謇先生知遇之恩,被聘为其公子张孝若蒙师的感激之情。

下联赞张謇先生名列“洪宪皇帝”袁世凯的“嵩山四友”,大名鼎鼎。实践“父教育而母实业”的救国主张,创实业,兴教育,办公益,造福桑梓,有大功于国家,成为继翁同龢之后的又一华夏柱石、亚洲伟器。如今鲁殿崩塌,一代伟人就此逝去。从大的方面说,巨星陨落,国失栋梁,令举国万民感到悲哀;而在私下里,我要哭先生对我的师友之情和赏识提携之恩。

本挽联不仅对张謇先生以大魁于天下的状元公之身,创实业,兴教育,造福桑梓,功在国家的丰功伟业作了高度的概括,同时也表达了对张謇先生的师友之情和知遇之恩的深深感激与怀念之情,不失为一付内容精当、情真意切、对仗工整的佳作。

晚年的伯龙公著述尤勤。在去世前的几个月,徐益修先生听说他病了,到府上去看望他,只见裁缝正在赶制逝者用的百寿衣。心里不由的一惊,赶忙进到卧室里,只见伯龙公伏在床头的一张小桌上手执毛笔正在著录文稿。见徐公前来探望他,很是高兴,强撑着气喘吁吁的病体,津津乐道地与徐公谈论起近来在方言和训诂学方面的心得,仿佛全然忘却了疾病给他带来的痛苦。

1927215日伯龙公辞世,享寿七十有二,乡谥“文诚”。徐益修先生撰《孙文诚先生传》;张孝若先生题写“文诚先生”乡谥横匾,落款“受业张孝若”。此匾一直挂在故宅的堂屋里,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交予红卫兵“破四旧”,如今已不知所终了。

 

参考文献:

1.徐益修:《孙文诚先生传》;

2.徐益修:《孙师伯龙先生七十寿言》;

3.孙蔚滨:《恬庵年表》;

4.朱东润:《朱东润自传》;

5.沙元炳:《自怡轩杂著》序。

6.孙鸿采:《关于我们孙氏家族史》。

 

释:

[1]坡公:对宋苏轼的敬称,苏轼号东坡居士。宋仁宗嘉祐二年,苏轼以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的论文得到考官梅尧臣的青睐,并推荐给主试官欧阳修。欧阳修亦十分赞赏,欲拔擢为第一,但又怕该文为自己的门生曾巩所作,为了避嫌,列为第二。结果试卷拆封后才发现该文为苏轼所作。到了礼部复试时,苏轼再以《春秋对义》取为第一。嘉祐六年,苏轼应中制科考试,即通常所谓的“三年京察”,入第三等,为“百年第一”,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

[2]奎宿:星宿名。汉族神话中的二十八宿之一,为西方白虎七宿的第一宿,是古代汉族神话和天文学结合的产物。奎星俗称魁星,主文章。道教尊其为主宰文运的神,作为文昌帝君的侍神。后世把“奎星”演化成天上文官之首,为主宰文运与文章兴衰之神。各地建“奎星阁”,祭祀成风。后又把“奎”化为“魁”。

[3]文翁:文翁(156—前101),名党,字仲翁,庐江舒县人,西汉循吏。少年好学,通晓《春秋》。景帝时,担任蜀郡守,兴教育、举贤能、修水利,政绩卓著。见蜀地民风野蛮落后,于是兴教化以加以改变。从郡县选出有才华的青年,送往京城就太学。学成归来,文翁让他们担任要职,提拔重用。又建学宫,把寒门弟子收入学宫,免除徭役,根据学生的学业成绩提拔任用。每巡视郡县,从学宫中选出通晓经书、品行端正的弟子,让他们跟在一起,宣传教化,出入官府。"县邑吏民见而荣之,数年,争欲为学宫弟子,富人至出钱以求之,由是大化"。于是,蜀地民风得到极大的教化,蜀地到京城求学的人数和齐鲁之地一样多。武帝时,令全国郡县都设立学宫,有学宫从文翁始创之说。文翁逝世时,蜀地的官民为其建祠堂,每年祭祀不断。巴蜀之地,文雅之兴,文翁教化之功也。班固在《汉书》中评说道:"至今巴蜀好文雅,文翁之化也。"

[4]比及:等到。《论语·先进》:“……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5]遮莫:尽管,不管。晋干宝《搜神记》卷十八:“狐曰:‘我天生才智,反以为妖,以犬试我,遮莫千试万虑,其能为患乎?’”唐李白《少年行》:“遮莫亲姻连帝城,不如当身自簪缨。”

[6]诸:此处释“之于”。

[7]厥:其,他的。宋绍兴太学诸生作词《南乡子·洪迈被拘留》:“洪迈被拘留,稽首垂哀告敌仇。一日忍饥犹不耐,堪羞!苏武争禁十九秋?厥父既无谋,厥子安能解国忧?万里归来夸舌辨,村牛!好摆头时便摆头。”厥子:其子,指张孝若。

[8]嵩友:“嵩山四友”的缩语,是袁世凯称帝时特封其旧友徐世昌、赵尔巽、李经羲、张謇的称号。

[9]瓶叟:翁同龢(1830-1904),字声甫,号叔平,晚号瓶庐、瓶叟、瓶庵居士、松禅、松禅老人等等,江苏常熟人。清咸丰六年(1856)状元,屡任学官,回翔于刑部、工部、户部衙门,更入值军机、总署,参与中枢决策,为同治、光绪两朝帝师。著有《翁文恭公日记》、《瓶庐诗稿》、《瓶庐丛稿》等。“瓶庐”也是他晚年的号,晚年居住于常熟虞山西麓勃鸽峰下先茔的丙舍瓶庐内,“瓶庐”之号由此而来。翁同龢是张謇的恩师,二人有深厚的师生之谊。

[10]贵器:贵重的器皿。比喻大器或高位。《论语·公冶长》:“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宋邢昺疏:“瑚琏,黍稷之器,宗庙之器贵者也,言女是贵器也。”宋王安石《封荆国公谢表》:“伏念臣苦窳贱质,卷曲散材,遭值休辰,备登贵器。”

[11]不慭遗一老:不慭遗:不愿留。《诗·小雅·十月之交》:“不憖遗一老,俾守我王。”后用作对大臣逝世表示哀悼之辞。汉蔡邕《陈太丘碑文》:“天不憖遗老,俾屏我王。”唐高彦休《唐阙史·丞相兰公晚遇》:“及薨于位,上再兴不憖遗之叹,而废常朝者三日,册赠之礼,有加美焉。”亦省作“不憖”。唐颜真卿《康使君神道》:“天乎不憖,其恨若何!”

[12]无宁:犹无乃,实乃。《左传·昭公二十二年》:“寡君闻君有不令之臣为君忧,无宁以为宗忧。”杜预注:“言华氏为宋宗室之羞耻。”杨伯峻注:“无宁,无乃也。”宋王安石《酬王伯虎》诗:“贫贱欲救世,无宁犹拾沈。”无乃:表示委婉反问。岂不是,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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