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慕畴堂：通海垦牧公司的文化符号
□沈惠忠
慕畴堂复原图
如果将通海垦牧公司誉为苏北沿海农垦事业的皇冠，那么公司营运中枢——议事大厅“慕畴堂”无疑是皇冠上的明珠。慕畴堂之名，系张謇先生所取。慕畴，即“仰慕田畴”。田畴何许人，让清末状元张謇如此敬重？田畴，字子泰，东汉末年隐士。好读书，善击剑，屡立战功，却从不愿封爵受禄。最后他带领族人进入徐无山，选择一块深幽而又平敞的空地居住，亲自耕种粮食供养双亲。田畴的理念是开垦荒地、制定法律、开办学校、整治礼典。短短几年，前来归附者逾五千户。这里民风淳朴，道不拾遗，秩序井然，俨然成了世外桃源。曹操上表，说田畴文雅优备，忠武又著，和于抚下，慎于事上，量时度理，进退合义。陶渊明也为其写下了“但闻田子春（泰），节义为世雄”的诗句。
一
通海垦牧公司总部（总办事处）四周有宽六七丈、深七八尺的围沟，占地2500亩，向南朝大马路有堆花表门，高悬张謇所题“通海垦牧公司”六个金色大字，大门边设有岗亭，表门向里，是一幢四合院式的建筑。该院十字式天井，朝东、西、北各5间房子，惟朝南屋7间。在朝南屋里中间5间是正厅，名“慕畴堂”，厅外有一丈宽的走廊，厅后是一大间会议室。慕畴堂西侧是总理办公室，办公室后是总理宿舍，东侧是账房，账房后面是职员宿舍。
张謇题写的对联
慕畴堂富丽堂皇，正厅上方高挂张謇先生手书“慕畴堂”匾额，以及他撰写的两副对联：“庄周以至人自居，乃谓游逍遥之墟，食苟简之田，立不贷之圃；韩愈为天下所笑，犹将求国家之事，耕宽闲之野，钓寂寞之滨。”“汉铎为农家而作，宜田原宜牛羊；周书率小人之依，胥保惠胥教诲。”附语：“垦牧公司，南通农业导始之事”等小注。此外还有两江总督张之洞癸卯（1903）二月为通州垦牧公司题写的联语：“障百川而东，白马潜神，青龙服帝；辨五地之物，众鱼占牧，千彘封侯。”
张之洞为垦牧公司题联
公司股东郑孝胥（“交通银行”四字书写者）曾数次造访通海垦牧公司，每次都住在慕畴堂。戊午（1918）三月二十七日他在慕畴堂时作一大幅，张謇以四版分刻之，合而制为屏，饰堂中央壁。郑文开头就说：“孝胥尝至垦牧公司，居所谓慕畴堂者。味名堂之义，啬庵（张謇）盖以田畴自比……”
二
1907年仲冬，张謇至公司召集执事人于慕畴堂，语重心长地说：“昔年之艰困，今特一转机耳。将来之发达，今特一萌蘖耳。”“凡每日应行之事，按章督率，遇有关系全局及外界之事，各管理或集此堂会议研究事理。”慕畴堂成了公司决策者们“研究事理”之处。
公司第一次股东大会是在总公司开的，开幕式会场原定在慕畴堂，公司特地打造了一两百张精致的骨牌杌子。除股东外，还有好多名士宾客，参会者众多，慕畴堂容不下，改在公司大栈房里开，张謇临时写了大字横幅“大利归农”。时隔一天，公司股东们议决总理提案，会所移至慕畴堂，在此制定了公司发展的重大方案。
另外，公司每年春节都要在慕畴堂举办团拜活动，堂上摆六桌酒，招待各堤经理及同事。慕畴堂后张謇接见客人的议事室中，另摆一桌，由协理江知源陪同地方绅董及典当管事、木行经理、总账房等年纪大的公司老职员。公司众执事人欢聚一堂，回望过去，展望未来，信心倍增。
1918年3月张謇在《总理手谕》中提出：“查开办以来股东姓名及股数，又办事人姓名、籍贯，列为二榜，将来悬挂于总办事处议厅（慕畴堂）之上，此开辟垦牧乡自治模范之主动人也。”
三
张謇的慕畴情结渗透了通海垦牧公司。粮串，即完粮（交纳税赋）证书，垦牧公司各堤都有一册粮串。原先公司分划八堤，即各自使用“垦牧公司第X堤”户名。沙田案后，地亩有所变动，张謇将“垦牧公司第X堤”统一改为“垦牧乡第X堤慕畴堂”户名，即在堤名后面增添“慕畴堂”三个字。如张謇起草的1926年6月22日《致海门县周县长》公函中就提出：“第五堤内实地计23223亩3分6厘8毫，合完钱粮105两4钱3分4厘，应请改注：垦牧乡第五堤慕畴堂户名为一串，以符定案。”以此类推，海境合计掣给四串，以符名实。
三年后的1929年5月1日，通海垦牧公司常务董事于敬之按照公司总理张謇生前的做法，在《呈吕四场知事张文》中，将通境各堤原名“垦牧乡第X堤粮户”的粮串，改名为“垦牧乡第X堤慕畴堂粮户”。如“第一堤地，计20201亩4分1厘6毫，合完折课银168两3钱2分8厘。请注为垦牧乡第一堤粮户慕畴堂为一串。以前注名第一堤之粮串，即请注销，以符定案”。以此类推，通境合计掣给七串，以符名实。
通海垦牧公司缴纳粮赋的证书户名，每堤一串，先前都是以堤名为户名，现均在堤名后面加上“慕畴堂”三字，以符名实。从某种意义上说，“慕畴堂”实际上就是通海垦牧公司的化身和代名词。
四
张謇率先创办了通州女子师范学校，1921年1月20日又委托区长沈仲辉召集垦牧区热心教育人士，创办慕畴女子初级小学校。筹备会上，选举校董五人，制订了章程，并择定海复镇公司街西端南侧（道教场所）垦牧公司“唯素园”（专供公司职员喝茶饮酒消闲娱乐之处）的房屋三间，作为临时校舍。一年后，公司拨款在此区域另建慕畴女校。这是一座法国式小洋楼（两层木楼），教室面积160多平方米，红瓦、粉红色墙壁，青砖场地，很有气派。教室台凳均为广漆，色泽鲜亮。校园内有假山、花圃、篮球场等，厕所内另设幼稚马桶，专供幼稚班使用。慕畴女校基金由垦牧公司拨付，平均每年约6500元（国币）。
女教师丁蕴辉（南通人）兼任校长，她管理严、要求高，教学上很有一套。据《启东县教育大事记》记载：1931年4月25日，垦牧区组织“识字运动会”，慕畴女校参与了游行宣传。1935年，教育界组织四年级毕业会考。考试科目是语文、算术和常识，由曹家镇小学、海复镇小学和慕畴小学参加。经严格考试，慕畴小学得了第一名。
五
值得一提的是，慕畴堂还是张謇放飞心灵的殿堂。他因事务繁忙，很少来垦牧公司，但每次来时，不是坐上独轮小车下乡走访，便是召集执事人聚集慕畴堂议事商策。他兴致所至，写下了不少与慕畴堂有关的诗篇，如《慕畴堂下梅华柏秀喜而有作》《慕畴堂雨中看梅》《慕畴堂西苑牡丹》《慕畴堂西苑龙爪盛开》等。其中《慕畴堂下梅华柏秀喜而有作》一诗，寄托了张謇的家国情怀：“冰霜已脱勿忘戒，斥卤能春足自豪。更与商量怜护法，培泥衬石不辞劳”。至于民国九年（1920）五月十八日所作《慕畴堂西柏》，更是张謇艰苦创业、有所担当的写照：“一岁一相见，櫹森映我眸。盈庭笼翠暖，近瓦拂苍沟。寒燠常林共，风烟大墅收。栋梁期汝舍，端以纪春秋。”
在张謇病逝入殓后的“七”数里，公司全体职工都集合到慕畴堂开追悼会。大家缅怀张先生恩德，甚为悲痛，其弟子江知源声泪俱下，失声痛哭。
六
与通海垦牧公司总部一样，慕畴堂消失于战乱之中。1942年7月公司第75次董事会议案：“海邑第六区、通邑吕东区地方民众及当局以总公司房屋过多，防有利用者，函公司将无用部分拆毁。本会斟酌公司办事机构日渐减缩并目前环境，可为有计划之拆卸。”“慕畴堂东西厢及对过房屋，应保留为办事处并为他日改建啬公纪念堂之基础。”“拆得砖瓦木石等料公开标售，所得价款以尽先归还公司债务为原则（公司负债九万元），有余只能借垫于修筑海堤委员会急工之需。”
1944年2月，通师教导主任顾怡生先生有《过垦牧公司》诗：“留得一堂在，巍然谁再干。”诗下自注：“慕畴堂及其两厢尚存。”次年4月，顾怡生所作绝句“凝眸西北说高堂，堂已成墟径就荒。万木更无余荫在，藩墙赤立映朝阳。”自注：“高堂谓慕畴堂，甲申十二月毁”，据此可以证实慕畴堂被拆于1945年1月。
2022年，毁于战乱的通海垦牧公司于旧址复建。消失的历史画卷渐次重现，百年慕畴堂正以全新风韵，亮相在垦牧故里。
（原载《南通日报》2024年4月4日A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