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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人山本宪与张謇的一次晤谈
时间: 2023-06-19     次数: 2580     作者: 赵 鹏

 

日人山本宪与张謇的一次晤谈

 

赵 鹏

 

1897年9月22日至12月1日,即华历光绪二十三年八月二十六日至十一月八日,日本文士山本宪有一次中国之行。他的此行游历了北京以及上海等长江中下游部分城市,还接触了多名中国当时的著名学者,其中就有与张謇的一次晤谈。

这次晤谈是在11月24日(十一月一日)的午后,地点在上海张謇所借居的友人陈少岩宅,而山本宪则是因汪康年的引介前往会晤的。张謇比山本宪小一岁,当年四十五岁。交谈的内容收录于山本宪的《燕山楚水纪游》,这书是他本次游历的记录,是其游华后的次年经增删订补而刊印成的。估计两人问答采用的是笔谈形式,所以言辞简洁,且多文言辞句,显得文乎文乎的。

这儿且把山本宪所记其会晤张謇的一段抄录于下。原书整段连排,现为了方便阅读,则把他们的对话分了行。至于原书本段里的两个明显错字,即一处张謇的“謇”误成“骞”、一处自谦的“敝国”误成“贵国”,也径自给改正了。其文为:

二十四日,晴,风冷甚。……午天,汪子(穰卿)来过,见诱访张子(名謇,字季直,通州人,甲午状元,今家居)。房中具鸦片器。

谓予曰:“闻先生笃信周孔,风雨鸡鸣,想可感佩。”

予曰:“弟此游本拟谒曲阜孔庙,时属寒候,未能果行,殊为可恨。”

曰:“先生在贵国,尊尚旧学,朋好必多,欲闻其魁特之士。”

予曰:“敝国学者,学问浅狭,虽则谓魁特,奚得遽胪列贵国君子之前?恐有辽豕之讥。顾三十年来,官奖励西学,汉学殆拂地。数年来识者大有所顾虑,汉学、西学并行,此殊强人意。”

曰:“中学、西学,源头相通处甚多,六经诸子,可以证合处亦甚多。其专专守一先生之言,而不能收异量之美者,皆知二五而不知一十。贵国士大夫救时之才,奖励西学,其尚以汉学为不可废者,知有本末者也。中国士大夫学问,病正坐务博而离,离故不精,又狃于科名利禄,致成积弱,言之可痛。”

予曰:“贵国科举之弊,敝国人亦屡言之。敝国神祖启邦以来,人以忠孝为俗,而孔圣所诲,适合敝国旧俗。敝国人之所以尊信儒术,而儒学之所以将废而复兴也,盖尝谓欲革一国弊制,宜从下为之,不宜委诸有司也。有司之专擅,不可独咎有司,亦在野君子袖手旁观之咎也。”

曰:“从下为之而能遂者,犹贵国士气之申也,中国则未能如此矣。先生既来中国,必有所闻,草野之间,徒多痛哭流涕之言耳,无益于败丧。”

予曰:“食其国之毛者,死于其国之事。古人有言,有志者事遂成,奚问贵国与敝国之异同乎?敝国三十年前,幕府擅权,王室式微,勤王之徒,有系狱者,有刎首者,有称兵而死者,遂能倒德川幕府,而建维新伟业。近年天下舆论,欲设议会,有志者往往独法抵罪,以致今日之盛。贵国东汉李杜陈范,及前明东林诸贤,行事垂史册,赫赫与日月争光,岂非后人所当鉴耶?”

曰:“此等风气,东胜于中国,中国则士气排抑沮丧,二三百年矣。”

此人壬午岁在朝鲜,与竹添、加藤诸子相识。又将游本邦,遇甲午之变而不果云。

山本宪的这次来华,并不仅仅是为着游览观光,正如有学者指出的,他还怀着“广交名士、提携同仇,以讲御侮之方”的目的。同仇、御侮指的是抵御来自西方的侵入,山本热衷于中日联合来振兴儒学,主张“以孔教为心骨,以西学为冠冕”,其实更隐含着对东亚邻国的觊觎。他与张謇谈儒学的兴衰,介绍本国儒学的复兴,建议中国也师其法,由下向上来改革敝政,似乎也反映着他一种急于主导或介入的意图。

不过张謇的回答确有些虚与委蛇,颇有点应付的意味,这一方面张謇深知中国国民特性与日本有异,其法无从照搬;另一方面更为重要,因为那个时候他的心思全不在此。这从张謇的日记里可以看到,他于十月五日“至沪,寓陈少岩处”。此来的目的还是为将办的纱厂筹资,所以到沪次日他就拜访了盛宣怀,因为此前盛氏答应与他共筹新股的。然而天公作弄,两天后他就患上霍乱,吐泻不已,以致委顿数日。稍能饮食时,还得为旅费不足而卖字,接着又是小病。山本宪的来访正逢此际,宜乎张謇有点心不在焉。

看来山本宪对张謇这次的应答并不满意,所以此后他们再也没有来往。第二年《燕山楚水游记》一书印成,山本宪寄了四部给汪康年,请其将另三部转赠叶瀚、汤寿潜和梁启超,就是没有张謇的份。山本宪是由汪康年引介而与张謇会晤的,书既已出,其中且有相涉内容,按理也应该赠送张謇一部才是。不送书,正说明山本宪对张謇的印象不佳,不希望以后与之有来往。造成不好印象的,除了谈话内容外,还有一个原因,这就是书中记述张謇时,特别强调且特别刺眼的那句:“房中具鸦片器。”

山本宪对吸食鸦片很为厌恶,这在其书的多处记述里可以感受到,所以当会晤张謇时,看到室内放置的鸦片器具,应该本能地感到不快。其实,张謇这是给冤枉上了,因为其处并不是张謇的住宅,而张謇也没吸食鸦片的嗜好。

汪康年得到山本宪寄来的书后,于7月28日回函致谢,其中说:“奉书敬悉,尊著《燕山楚水游记》四部亦收到,除拜领一部外,馀三部即遵嘱分致叶浩吾、汤蛰仙、梁卓如三君矣。捧诵大著,觉从者于行役之时,采风问俗,随地留意,实为不负此行。书中于敝邦政治颓废之原、孔教式微之故,尤能洞见瘕结,言之确凿。弟忝属士流,关怀宗国,读之不觉悚然汗下,惭愧交并。至于兴亚之念,中东联合之思,时时流露于言间,则尤足见先生志事所在,不仅以笔墨雅饬、追踪古人已也。”在对此书的赞誉之后,特于信尾带上一笔:“大著记张季直修撰吸食洋烟,其实伊同住友人有吸食者,此事似系误会。”这就是在为张謇辩诬了,张謇是否吸食鸦片,汪康年应该是知道的。

山本宪得信,于8月18日有回复云:“张先生家鸦片具之事,奉承来命,鄙著将再刊,再刊必除削。”只不过此书后来并没有再版,所以那句刺眼的话并没有得到更正。

至于张謇寄住这家的主人陈少岩,陋于闻见,可知者甚少。《中国戏曲志·上海卷》里记:“陈少岩,生卒年不详,昆曲曲友。浙江湖州双林人。清末在上海经营丝业,身材魁梧,仪容端正,工正旦。”而《中国近代纺织史》里曾提及:“1898年苏经丝厂改为招商承办,由纸商捐户部郎中衔祝承桂(少英)承租,租期3年,由陈少岩任经理。”这两处的陈少岩应就是一人,判断也即张謇的这位居停主人。张謇之所以能借居其宅,是因为那时陈少岩也在参与大生纱厂的筹建和集资。

光绪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张謇有信致沈敬夫,说及:“经此次厂事,乃知乡里之间,可共患难者,梅汀之外,独有仁兄。固不可以此种风义,求诸恒泛。惟兄生平见道之处,以俭朴笃实四字为大宗,而褊急之弊亦中之。即如陈少岩、葛友梅,弟非不知此二人大概性行与兄殊涂,共事一方,未必仓卒便合。然求事理明爽,粗知其生平而犹堪一试者,似觉少岩尚可中选。因少岩而及友梅,察其才具,颇觉开展,指陈事体,亦明白可听,故遂任之。岂知其用人办事,购物各簿,兄全未寓目,二人便去。弟到厂闻之,即知兄与二人谈必已不合,心窃忧之。舍此他求,弟心更无把握。千金求骏马之骨,非贵骨也,贵可因而致骏马也。二人者将不得为骏马之骨乎?”看来那时沈敬夫与陈少岩已闹矛盾,张謇才有这番规劝之辞。信中还说:“通厂集款之难,通厂办事人之俭仆,陈、葛二人岂不知之?以为未必能永远共事,容或不能定,若以为二人不能见事,不可一朝共事,则或未尽然也。苏堪为弟言,江南、江北人风气不合,恐费调停,弟亦深然其言。然少岩之言,以为宜参用北人,则其论不为不公,何妨姑试一年耶?”观其口吻,这位陈少岩也是以江南人自居的。

回到正题上来,这位陈少岩是否自己吸食鸦片,尚不得知,但他家放置的鸦片器具,却分明影响了张謇的清誉。觉得在这事上,张謇挺冤的。

(作者单位:张謇研究中心<南通>)

 

原载《张謇研究》202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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