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写给王宾的一封信

□赵 鹏

张謇致王宾信札

王宾接张謇信后是如何处理这起社仓滋事案的，尚未看到相关材料，不过他因此重视社仓的建设却可以肯定，不仅帮助张謇恢复常乐社仓，还广劝其他地方创设社仓。

友人在宝岛参观何创时书法艺术基金会的展览，看到几件张謇的作品，发来图片。其中有一通张謇写给王宾（雁臣）的信函让我感到兴奋，因为我知道张謇和王宾曾有较近的交往，然而存世的实物信件却稀如星凤，如今一旦得见，何况更是《张謇全集》未收的佚函，自然是乐不可支。

先将这通信函全文抄录于下：

出门后从未得家讯，故前于社仓滋事，但能统笼言之。即早得江西讯，乃知梗概，乃知敬夫俟绍康归再理之说有因。寒家之不为许氏者，幸也。事隔四十日，不知公派差访查主名已得否？许氏毁物有取偿处否？恶僧再入无恙否？地方安危之机，系于公矣。昭信票、间架税已于月朔电停，社仓乃刚尚书奏请明谕各省通行筹办之事，能即已乎？似长乐龚姓之所为，尚能不已乎？私甚忧之。敬白雁臣公祖大人阁下。治小弟张謇再拜，四月十四日。

信的内容很明确，是催促王宾处理家乡常乐的社仓被毁事件。因为内容明确，所以信的年代也可以确知是光绪二十四年，而写信的时候张謇人在京城。王宾是安徽霍邱人，当时任海门直隶厅同知，是海门的最高行政长官，所以张謇称他为“公祖大人”，而自称“治小弟”。

光绪二十年张謇考中状元，供职于翰林院，却遭父丧而告假回里守孝。及至三年期满，本应回京销假，只因此期间受命创办纱厂，事烦而脱身不得，故一直拖延，直到本年闰三月初四日才离家赴京。常乐的社仓滋事案就发生在张謇离家五天后。

社仓又称义仓，是古代地方上通过募集资金储存粮食，以备救助饥荒的一种民间慈善设置，如宋代理学家朱熹倡办的崇安县五夫社仓就很有名。张謇受朱熹影响在家乡筹办社仓，应是很早就有打算的，看他的日记，光绪十年三月二十五日记：“拟立社仓，与叔英议。”次年四月十日记：“与馥畴、敬夫定社仓事。”七月十六日又记：“通海水灾，社仓之举目前不能试办，为之焦灼。”光绪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更记：“室人定明岁捐谷倡社仓之议，其实我无一钱可恃也。”这事一直到光绪二十四年初才得到落实，此年正月二日记：“定社仓基、晒场。”次日又记：“拟社仓章程三十条。”二十六日还记：“作举办社仓公禀。”不谓到了闰三月九日，就有“闻长乐镇乡民因社仓滋事，毁许聘三之家”的记录。

张謇的《啬翁自订年谱》也提到这个社仓事件，如光绪二十四正月的：“营所居常乐镇二十八圩社仓。”闰三月的：“常乐乡民误会社仓意，毁仓董许聘三之家。”却是语焉不详。就在张謇于京师写信给王宾的同一天，他还专门写过一篇《海门社仓滋事略》，两年后更写过一篇《社仓记》，可惜这两文都没有能够看到。尽管如此，刘伟编纂的《续海门厅图志》里，还是比较详细地记录了这个社仓，这儿摘抄部分：“先是张詧、张謇在常乐镇，师朱子社仓储麦备荒，以附镇二十八圩为界，中小户各量亩入其所获之若干，大户例麦外特输，以先储六百石为额，捐募银一千一百三十元。于光绪二十四年正月，就东市关庙旁隙地建仓，浚河增基，缭垣筑场，凡屋六楹，九月工竣。事属创举，其冬为无赖煽谣，纠众捣毁。同知王宾惜其不成，又鉴于二十三年大水为灾，轸念民食，力持毋挠于无识者之梗而中辍，谓救荒要政，宜推行达乎四境，乃逮滋事者，责以修葺，于是常乐社仓得于二十六年春废而复举。”这段记述总体应该有据，只是具体时间有部分讹误，如说正月始建社仓，九月工竣，冬季被无赖捣毁，而张謇所记社仓滋事，明明发生在闰三月，何况四月十四日张謇写信给王宾，已在催促他处理此事了。

信中提到了几个人物，其中“敬夫”即世居通州姜灶港的布商沈燮钧，是张謇创办大生纱厂时的重要助手。“绍康”乃海门人龚世清，他是拔贡出身，曾于河南巡抚处办文案，还代理过武安县事，政声颇佳。“许氏”即本次因社仓事件而遭毁家的仓董许聘三。“恶僧”不知名字，估计是社仓一旁关庙里的和尚，因建仓而妨害庙产，故于此次一同发难。还有一个“长乐龚姓”，应就是这次阻挡建造社仓的主要肇事者，此人可能与龚绍康同一家族，张謇信中说“乃知敬夫俟绍康归再理之说有因”，即沈敬夫要等龚绍康回来后再行处理肇事者，其“因”想来就是有这一层家族关系。

另外还有一个“刚尚书”，乃满洲镶黄旗人刚毅，其时任刑部尚书。据《清实录》，光绪二十四年三月四日谕内阁云：“刚毅奏，各省常平社仓久同虚设，民间义仓必应劝办。每处每年积数千石，三年数逾万石，虽遇奇荒，小民不至失所等语。各省积谷，为备荒要政，既据该尚书详陈办法，必应实力举行。著各督抚严饬所属劝谕绅民，广为劝办，不得以一奏塞责。”这是鼓励民间创办社仓。张謇信中的“昭信票、间架税已于月朔电停，社仓乃刚尚书奏请明谕各省通行筹办之事，能即已乎”是在反问，说那扰害民生的昭信票和间架税在月初都被叫停，而谕令推广的社仓岂能也跟着停办？

通过以上梳理，这社仓案的大致情况可以明晓。先是张謇发起创设社仓，不料里中龚某有误解，纠众阻挠，甚至捣毁仓董许聘三的家。张謇闻讯曾致函王宾，但事件发生时自己已离家往京，情况不明，故讲得含糊。及至到京后，得到时在江西做官的三兄张詧的来信，这才明白事件详情，为此他再致信王宾，望其从快处理，以致有“地方安危之机，系于公矣”之语。

王宾接张謇信后是如何处理这起社仓滋事案的，尚未看到相关材料，不过他因此重视社仓的建设却可以肯定，不仅帮助张謇恢复常乐社仓，还广劝其他地方创设社仓。海门社仓，自光绪二十四年张謇首创起，至光绪三十年共有三十三座，而除去汲棚镇仓一座成于王宾的后任梁孝熊时，其余都是王宾任内建的，并且建起汲棚镇仓以后就再无继续者，宜乎刘伟在志书上感慨：“政以人举，不其然欤？”

 （原载《南通日报》2024年1月18日第A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