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和他的老师王治覃

赵  鹏

（来源：南通社科  2023-11-15 ）

张謇《啬翁自订年谱》光绪二年正月有记：“在通时闻零陵王子敷先生（治覃）训子曰：‘遇富贵人不患无礼，而患无体；遇贫贱人，不患无恩，而患无礼。’其勖余曰：‘文字骄人，贫贱骄人，富贵骄人，皆可鄙。然贫贱之骄，可免于谄，但忿疾则不可，有圭角亦不可。’所引为吕新吾先生语，以余前辞合肥某公聘也。”在自订的年谱里特别记下这两段训语，说明张謇认为这话对他的影响很重要。

这个王子敷先生，大名治覃，是湖南永州府零陵县人，太平军乱时曾入曾国藩幕，后受举孝廉方正，为盐运使衔江苏补用道，曾出任通海花布厘捐局总办多年。张謇和他的交往，就在其任职通州的这段时间内。

王治覃并不是张謇受业或问业的老师，但却被张謇以老师之礼对待，这是因为他曾对受难时的张謇施以援手，张謇铭恩，于是把他看成为受知师。那是同治十年底，张謇因冒籍如皋之事大受磨折，幸赖时为通州知州的孙云锦赏识英才，力谋为其归籍通州。官方手续将毕时，孙正巧奉命调离，因而属托其友王治覃多为维护。应该是王氏对张謇关爱有加，张謇故以师礼为待，而在日记里则每称作“王师”“子师”或“王子师”。

籍事平复后，张謇则出外游幕，然而每当回通州城时，对这位王师则必有谒见。上记二段训语的事，在张謇光绪二年正月的日记里记得更具体些，如二十三日记：“王师见招，闲谈，论立身处世之道，并戒世兄坤生曰：‘先民有言，遇富贵人不患无礼，而患无体；遇贫贱人不患无恩，而患无礼。’旨哉言也，而以之戒其子若侄为尤切。”次日记：“王师招谈，因论余去年辞合肥某聘事，深许为得体，而引吕新吾先生说，谓人以文字骄人，贫贱骄人，富贵骄人，虽同一可鄙，然贫贱能骄人，则不至蹈脂韦卑谄之习，虽失人而不至失己也。且谓辞受去就，人己间必权一道理，如孔子之于公山阳货，孟子之于宋薛馈金方是。否则有不可一世之志，而又有不可一世之概，恐浊世不相容也。奖劝之恩，既周且挚，余虽不能遽副所期，而敢不勉乎哉。”

所谓辞合肥，是指上一年张謇辞却合肥李鹤章（季荃）的邀聘事。那年七月二十二日张謇有记：“与海师谈，坚辞李季荃观察之聘，并辞来岁邀同入都之说，盖不欲以能贵能贱之权授赵孟也。”海师即孙云锦，此时张謇年二十三岁，正在孙云锦的江宁发审局幕中。

细味王治覃告诫张謇语，猜想是看到了张謇辞李鹤章的函稿，觉得其中有些傲气，才会有这么一通言论的。只是张謇的那个辞稿却没有能保留下来。

张謇与王治覃的交往并不密切，留下来的文字也少，能够知道的，是光绪二年张謇曾为王治覃的侧室邵氏生日写过寿联，也曾为王治覃的《归隐图》题过一首七律诗，可惜这些诗联都已亡佚。

看来王治覃对自己的仕途并不满意，所以才有这个《归隐图》之作。而张謇为之题图的次年冬季，也即光绪三年十二月，张謇日记还有“闻王师有调办粤东厘局事”的记载，只是彼时王氏宦情已冷，次年就离开通州回乡终老了。张謇有《奉送王治覃观察子敷归零陵》的送别诗，《张季子诗录》将此诗编次于《从子德祖殇哭之》之前，而张謇作诗哀侄儿德祖溺水而殇，时在光绪四年十一月初，则王治覃离通的时间当在此稍前。张謇的送别诗为：

湘乡不作更谁依，

况复华簪素愿违。

出处未容疑博士，

文章终自感元晖。

海山楼在怜芳杜，

钴鉧潭荒有钓矶。

谁识沧江虹月夜，

米家书画一船归。

首联说自从湘乡曾国藩去世后再也无人可以依附，何况仕途荣显更不是自己的本愿。次联举了两位古人作比喻，上句的博士谓曾任太常博士的唐代诗人贺知章，贺氏一生旷达豪放，为官多年，晚年却告老归隐。张謇以此为比，说王治覃无论出与处，都能与贺氏那样洒脱。下句元晖，即南朝诗人谢朓，在此是夸赞王氏的文才如同谢朓。第三联各举两个地方景点来刻画王氏对于本地及故乡的留恋之情。海山楼为通州南城的门楼，登楼可以远眺五山，俯视全城，最称名胜。而钴鉧潭则为永州一景，自柳宗元一记更是名传千古。末联化用黄庭坚《戏赠米元章》诗“沧江静夜虹贯月,定是米家书画船”，谓王治覃人生风雅，归舟也满载书画也。方濬颐《记王子敷所藏书画》有云：“子敷奉檄通州管布捐久，与予在白门一见即相契，自是三四年来，每到邗上掉扁舟，必载卷轴以示余，余亦请观梦园所藏，如是者屡屡。”可见王氏喜欢收藏书画。

王治覃回乡后，与张謇是不是还有音问相续，尚不得知。光绪十一年张謇应顺天府乡试，试卷前填写有一串老师名单，其中就有“王子敷夫子讳治覃”，在名字上用“讳”字，说明那时王治覃已不在世，而这个讯息张謇是了解的。

（原载：南通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