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赋诗忆诗社

徐 育

同治三年（1864），年已57岁的西亭秀才宋蓬山乘着小船通过运盐河从西亭来到海门常乐镇。张彭年携儿子们恭迎宋蓬山老先生的到来，敬请宋老先生进驻刚刚落成“仿陶书屋”，命三子张詧、四子张謇和五子张警跟随宋先生学习，3个孩子除了当宋先生的学生之外，还担任童仆职责，每日都要完成打扫房间清理粪便等等事情。这样，兄弟3人开始了全新的学习生涯。宋先生每次回西亭，经常带着张謇同行，在西亭的时候他们会组织西亭诗社的活动，参加诗社的吟诗作赋，有时候是命题作诗，有时候限定了字数和时间作诗。这对于张謇的学业起着一种良好的促进作用。

西亭诗社盛行于清朝咸丰与同治年间，当时西亭出了不少饱学之士，有秀才，也有举人。他们常聚集在一起，以文会友，交流诗作，成立了西亭诗社。据记载诗社社长就是宋蓬山老先生，副社长是李顺先生，诗友有莫照友及张、王、李、赵等诸位老先生。诗社活动，不定期的由社友轮流分摊做东，备些酒果之类，一般由社长或轮到做东的社友出题，诗友们相聚在一起，围绕题目，边饮酒、边作诗、边赏析，既活跃了诗友作诗的情趣，又推动了诗社活动的开展。

西亭是张謇的祖籍地，张謇祖父张朝彦从金沙迁往西亭，在西亭生活了三四十年，最后终老于西亭，并安葬西亭镇南三总桥。张謇的父亲张彭年在西亭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后为了照顾外祖父母迁居海门，不久后娶金氏夫人生下张謇。张謇小时候也多次来到西亭，每年会跟随张彭年来西亭扫墓，咸丰十年（1860），张謇的祖母去世，张謇在西亭多日。

同治五年（1866）宋蓬山去世，张謇父子悲痛之余，不由思考着张謇兄弟未来的学业如何继续。西亭宋家几代书香门第，自然是张謇兄弟继续学业的首选。于是，张彭年就命张謇及其三哥张詧来西亭，师从宋蓬山的侄子宋琳（字紫卿）就读，宋紫卿先生就成为了张謇的授业恩师。期间也向宋蓬山之子宋琛（字璞斋）询问学业，宋璞斋先生也就是张謇的问业师。通州宋氏以私塾传家，宋家宅院坐落于西亭河南中街湾子头，坐南朝北，虽然不大，但门堂上挂着“经魁”、“岁贡”“重游泮水”等数块蓝底金字匾额，显示出宋家是获有诸多“功名”的书香门第¹。

从同治五年（1866），14岁的张謇开始宿膳于西亭宋家，直至同治十年（1871）张謇19岁方才离开西亭到海门读书。张謇居住在西亭宋宅，一日想起宋宅海棠花的花开花落，不由写道：

宋先生宅旧有海棠一株，岁直花时，辄有佳会。三数年来，故老零落尽矣，因时感触，怆然赋之²：

张謇写道：宋宅中以前有一株海棠花，当年正值花期，海棠花盛开，诗社就会开展活动进行聚会。3年多以来，当年活跃在诗社中的老者大都已经离开了人世，不由让自己深有感触，心情特别的沉重，悲怆的写下了诗句。这首诗分为四个部分，分别是：

一

苍灵烂漫真无度，尽散燕支化芳树。

莺娇蝶怨不胜情，韶光瞬息已朝暮。

婆娑诸老当时贤，酒龙诗虎相联翩。

因花岁岁发新唱，刚日柔日觞酌连。

这首诗的第一部分“苍灵烂漫真无度，尽散燕支化芳树”，“苍灵”即青色的神灵，指春之神；“烂漫”指颜色鲜明而美丽；“燕支”一种植物，即红花，叶似蓟，花似蒲公英，可作胭脂。“莺娇蝶怨不胜情，韶光瞬息已朝暮”，“不胜”指承受不了；“韶光”指美好春光。“婆娑诸老当时贤，酒龙诗虎相联翩”，“婆娑”指盘旋起舞的样子；“联翩”指飞鸟的形象，形容文思翩然，连续不断。“因花岁岁发新唱，刚日柔日觞酌连”，“花”指开花；“刚日”“柔日”，十日有五奇五偶，单日为刚日，双日为柔日；“觞酌”，举觞酌酒，指宴请。这一部分描写春天里，宋宅海棠花开，春光浪漫，春色美好，诸贤诗酒佳会的欢乐情景。

二

我昔追随尚黄口，蛇蚓蟠笺见者走。

旗鼓时复当中军，坛坫争呼作小友。

第二部分“我昔追随尚黄口，蛇蚓蟠笺见者走”，“黄口”，雏鸟，指儿童；“蛇蚓”为描绘字形的飞舞灵动之美；“蟠笺”指精美的纸张，供题诗写字用；“旗鼓时复当中军，坛坫争呼作小友”，“中军”原指部队统领官，此处指诗会中主帅的人；“坛坫”指古代诸侯会盟的场所，此处借指诗社吟唱之地。第二部分描写作者以少年儿童参加诗会，成为诗会主人而走笔题诗的情景。

三

日月逝矣曾几时，人事变迁空花枝。

稚川丹砂竭仙井，子京红杏凋春辞。

主人爱客孟公亚，筮豫戬朋好以暇。

人惟求旧不惟新，臣卜其昼兼卜夜。

第三部分“稚川丹砂竭仙井，子京红杏凋春辞”，“稚川”指葛洪，字稚川，炼丹家，自号抱朴子，葛洪的思想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栖居罗浮之前主要是济世拯民的儒家理想，栖居罗浮以后，接受了黄老道家的影响，转而关心人的生命，他对生命的追求以长生为目标,重点在养生，不否认神仙的可能存在，却满足于长生于世上。他的养生、长寿之说，对认识人的生命有积极意义³；“丹砂”，俗称朱砂，道教炼丹所用；“竭”指尽；“仙井”，东汉末年五斗米的创始人张道陵于四川火邑修道时开盐井，至北宋熙宁五年置陵井监，宣和四年改名为仙井监，仙井为道家开井而得名；“子京”，宋祁，字子京，宋代著名词人，宋代古文运动的代表，20世纪三四十年代，郭绍虞曾指出，宋代的古文运动“至宋祁、欧阳修而始大⁴”；“凋”，指衰落。“主人爱客孟公亚，筮豫戬朋好以暇”，“孟公亚”是指孟子，此处是赞扬主人好客之仁心；“筮豫”，指用衰草占卜得豫卦，吉；“戬朋”指福，吉祥之意；“暇”指空闲。“人惟求旧不惟新，臣卜其昼兼卜夜”，“卜”用龟甲预测吉凶为卜。第三部分写三数年后，作者重来宋宅，已人事变迁，回想当日聚会情景，不甚感慨主客筮卜前程的心情。

四

酒阑烛地来东风，露华皑皑月转空。

千丝万丝剧相同，垂垂无力啼妆红。

啼红宁复关愁思，倚遍阑干逞妍媚。

草木无情人有心，对花三叹不能置。

第四部分“酒阑烛地来东风，露华皑皑月转空”，“酒阑”指酒已喝尽；“露华”指沾有露水的花；“皑皑”原形容雪洁白，此处描写沾有露水的花在月光照射下晶莹透亮。“千丝万丝剧相同，垂垂无力啼妆红”，“剧”指厉害，十分；“妆红”指海棠花娇红无力呈啼泣之态。“啼红宁复关愁思，倚遍阑干逞妍媚”，“阑干”指栏杆。“草木无情人有心，对花三叹不能置”，“置”指安放、搁置，此处指留言。第四部分写作者故地重游，见海棠花无力啼红，感触颇深，感慨草木无情人有心，对花叹息不能言之心情。

全诗写故地重游，回忆当日诸贤围绕宋宅海棠花开，表现吟唱之欢乐情景，及诗人参加诗会之形象。由于日月流逝，人事变迁，故老零落，井竭辞凋，难卜昼夜，遂引发诗人无限感慨。虽酒阑明月照地，却见海棠花开无力，诗人见啼红而愁思满腹，倚阑干而对花叹息，无可奈何而无法说出一句话来。今昔对比，感慨万千。诗用长调，情韵兼胜。

早在张謇宿膳于西亭苦读诗书的时候，就认识了南通诗文世家范伯子。几十年中，两人相互吟诗作对，留下许多佳话。他们的诗文风格受晚清著名诗人陈三立的影响，属桐城派风格同光体。从道咸时代宋诗运动萌生出的同光体，在艺术上则蕴涵了中国传统诗歌内部的一种深刻的革新力量⁵。同光体诗歌活跃于清朝同治、光绪年间，其代表人物是陈三立、陈衍、沈曾植等人，艺术上多模仿宋代的江西词派。江西词派人才辈出，代表人物有黄庭坚、陈师道、谢逸、徐俯、晁冲之、谢迈、李直方等20余人。这些诗人崇尚瘦硬风格，要求字字有来历，倡导“脱胎换骨、点铁成金”之法，喜用前人的典故与诗意并根据新的意境而略改其词，认为这是一种工巧的方法。这种诗风在南宋前期和清代后期都有过较大影响。张謇的诗风大都具有这种诗体的特点。

参考文献：

1.姜卫国主编.张謇与故乡[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6：295.

2.李明勋、尤世玮主编.张謇全集⑦[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7

3.陈颖聪.葛洪由儒入道及其道家思想特色[J].绍兴文理学院学报，2022（5）：33

4.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卷）[M].北京：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202

5.张晓伟.论同光体诗人对同光体诗歌特性的理论构建[J].文艺理论研究，2019（5）：13

（原载《謇园》202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