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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謇的治理淮河理念
时间: 2023-05-31     次数: 4530     作者: 马俊亚

 

张謇的治理淮河理念

 

马俊亚

 

(来源:中国大运河  2023-05-28)

 

编者按:淮河、古黄河、大运河,自古命运交织、呼吸与共。从“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到饱受千年沧桑,淮河经历了什么?

百年前,一位满腔热血的赤子曾经试图改变淮河的命运,却一次次功败垂成。这个人就是张謇。他是状元,是实业家,也是“江海之子”“水利状元”。他提出超前的导淮理念,虽然当时未能实施,却在后世得到了印证。

淮河是新中国第一条全面系统治理的大河。如今淮水安澜,滋润万家。

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导马俊亚撰文分析了历史上的“淮患成因与张謇导淮理念”。

 

 

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导马俊亚

北宋以前,淮域是鱼米之乡。

南宋以后,封建统治者近千年的折腾,使其沦为穷山恶水之地。

张謇年轻时多次考察淮河。随孙云锦入汴后,亲身经历了黄河救援。实业甫一就序,张謇即着手治淮工作。

张謇治淮理念具有鲜明的超前性,即开放被视为无用的资源,由市场配置,通过市场手段化害为利。

这一理念是现代文明社会的基本准则,利商、利民、利国,但不利于通过资源垄断以谋求私利的官僚集团,也使担心影响其专制权力的封建统治者狼顾狐疑,是以最终难以成功。

治淮受挫,不是张謇计划过于庞大,而是专制官僚集团捍卫自身利益的力量太过强大。

黄河夺淮

“折腾”近千年

近代淮地、尤其是淮北土壤地貌和农业生态变迁,主要是黄河长期夺淮、朝廷在淮域兴建无数保运河工程的结果。

北宋以前,无论是史籍记载,还是考古证据,均表明中国的核心地区(甸服、侯服)主要居淮河、黄河之间。原来的淮地自然生态非常优越,宜稻米、小麦、蚕桑,民谚称“走千走万,比不上淮河两岸”。古人称淮安,“财赋殷繁,鱼米沃壤。”盐城,“士惇礼让之风,民乐鱼盐之利。”海州则为“鱼盐之邦”。海沭地区“晓市多鱼蟹,村庄足稻粱”。

宋高宗二年(1128)冬,“杜充决黄河,自泗入淮以阻金兵”。这个决口历南宋、元以及明代中前期,未加堵筑,造成黄河长期南北分流。明弘治六年(1493),刘大夏始筑太行堤,把黄河北流的河道堵死,让黄水全部向南流入淮河。黄水入淮,通常不是一条河道,往往漫流为巨大的扇形行洪区,使得淮北生态雪上加霜。清人指出:“以全河赴淮,淮不足以当全河之怒,则溃决益多。”

由于淮水加上黄水均从淮河下游河道入海,造成河道经常淤塞溃决。万历七年(1579),潘季驯为了加大清水对黄河泥沙的冲力,在前人遗留的小规模的高家堰基础上大加增筑,完全截断淮河,把原来陂塘性质的小湖泊群连成规模巨大的一个水体,逼迫全部淮水以趋清口。从此就有了中国第四大淡水湖——洪泽湖这个事实上的人工大水库。

洪泽湖是一座建在平原上的大水库,北、西、南三面基本无堤捍水,只有东面一道高家堰大堤。“洪泽一湖,旧系民田,自黄河南徙,淮水停蓄,膏腴之产,俱付洪流。”

 

康熙《泗州通志》中泗州城被淹没前

1680年,洪泽湖水淹没了泗州城。经测量,泗州南城墙高度为5.8-6.4米。泗州永沉湖底,没有城墙、护城堤保护的广大乡村镇市被淹没之广也就可想而知。同时,淮河中游以及运河两侧形成了数以百计的较大湖泊,大量田庐永为水窟,亿万生灵沦为鱼鳖。此皆增筑高家堰等治水措施的影响。

直至清末,张謇已经意识到,淮河问题最终成为危害整个中国的全局性难题。他写到:淮河“迨入苏江北境内,则以千六百余里之河身,包括五十二万方里之雨区,集合七十二山河之支派,悉以我淮扬数万里之面积为归宿。而古来自由入海之孔道,夺于黄河者六百余年。河徙而北,置不治理,久已淤垫,又五六十年,而江北从此多灾矣……直接之患,江北独受之;间接之患,全国同受之。夫此非不可挽回之事,而熟视无睹,其咎安在?”

早年亲历黄河水灾

张謇感同身受

从技术层面来看,淮河问题源于黄河夺淮的影响。淮河水灾影响的主要地区是淮安、徐州、海州、凤阳、颍州(阜阳)、泗州等淮域地区,张謇所处的通海地区并非淮祸的直接受害区域,但张謇对淮河问题的关注非常人所能及。

 

张謇

光绪十三年五月二十三日(1887713日),作为幕僚的张謇跟随开封知府孙云锦赴任,取道六安—顺河集—正阳关—颍上县—颍州府—太和县—淮甸—新镇—周家口—大林港,于六月十六日(85日)抵达开封。这次行程事实上是对淮水的一次考察。

张謇抵汴不久,即遇郑州段黄河决堤,下游开封被灾严重。张謇日记称:“八月十四日,河决郑州东石桥,初三十余丈。次晨,孙先生(孙云锦)往决口查灾。决口越二日,宽至二百余丈,全河夺汴、颍、汝、涡而下灌,横经四五十里,灾民四散奔逃,不可数计。”

此次水灾是人祸,更准确地说是官祸。据张謇调查:“余老爷(余璜)每年领银十几万,只见他时常唱戏请客,任用外工司事李师爷(李祁)一味刻剥,已二年不加春厢,故有今口之变。”决口时,愤极的民众将李祁推入水中,李祁泅上岸后,民众又将其剖腹弃入水流。

张謇亲往水口勘查,道经中河厅中牟二堡、三堡,发现距省城开封仅60余里的重要堤防,“堤根啮缺,宽有不及丈者。”即便郑州处不决,“此处必有冲决之虞,决则省城受困矣。”河堤上无土无料,他发现有一石堆,高3尺,长2丈余,宽四五尺,“四面堆砌周密,其中处处架空而成。”

这次黄灾给张謇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写道:“灾民傍堤之南窟土,盖以柳条、蒿梗,相属数里不绝。呼其人而问之,谓近堤死者尚少,五六里外奔湍掩至,时当中夜,则人畜之漂没者不可殚记云。”张謇对民众深为共情,直斥封建官僚集团:“吾不知其何心也!”

八月二十四日(1010日),张謇作《送徐敬亭归淮安》诗:“八月河南决,排空万派浑。鱼龙骄白日,鸿雁满中原……独怜千里外,东望有惊魂。”次日,诗称:“梦去黄流断,愁来黑发疏。”诗中体现了对淮河问题和民生灾难的深切关注。

1903年淮水再次为灾,安徽凤、颍、泗,江苏徐、海、淮、扬7府极贫灾民约400万,次贫灾民约800万。尽管“恩赈、官赈、中外义赈”不断,但仅能救助600万人。“灾荒影响及于全省,抢米遏籴,无县无之。上而督抚,下而绅商,百计合谋,筹款运粮,振施不能遍及。”

1904年,张謇实业甫一就序,就向清廷上《请速治淮疏》。深具国际视野的张謇告诫颟顸的清廷,“外人査我灾状者,咸谓置无算可耕之良田为荒区,造无算可饱之农民为饿殍,环球万国,惟中国有之。臣闻之深以为耻。按之万国公法,国有荒地不治者,他国得代治之。臣尤恐以上之言,展转流播,黠族环伺,从而生心,祸至抑无日也,故尤愿即归商办,以速其成也。”

张謇对专制政体造成的淮患自然了然于胸。19061222日,张謇明确写道:“自宋河决澶州而河与淮合,自明刘大夏筑断黄陵冈而河遂夺淮,终明之世,迄于本朝,淮、扬遂永被其害。其所以被害之故,在治河之臣止治河而不治淮。”

他指出清廷在治淮事务上的拖延推诿:“前清沿元明之制,以转漕京师之故,专重治运,于河、淮之关系不加考察。至咸丰五年,铜瓦厢决,河自北徙,即有议者谓宜即此时治淮,不即治,淮必有灾。”他直斥:“坐视百万人民之死,残忍之至也。坐视百万人民之不死,而为乱,残忍之至也。储千万之款以坐视百万之民死与乱,是残忍而又残忍也。”

 

古黄河今貌     陆启辉 

超前的导淮理念:

开放资源、市场配置

导淮的根本难题不是经费缺乏、劳力不足以及工程技术方面的缺憾,而是专制政体对资源的垄断、对市场的畏惧。

对于导淮问题,张謇指出,只要开放资源,运用市场化途径,就可根治淮祸。

张謇的主张直指专制体制下的明规则——官员及其关系群体是主要利源的把持者。

在淮河下游河道长期被黄河侵夺、淤塞的情况下,张謇主张淮沂分治,使沂水不再作为淮水的支流,而是独立入海,对于根治有“洪水走廊”之称的淮北的水患可谓切中肯綮。值得注意的是,1949年以后修筑的新沂河就是淮、沂分治,新沂河独立入海。

就治理顺次而言,张謇主张先苏后皖,先下游后上游。宣统元年(1909),江苏咨议局通过导淮议案,两江总督以经费困难予以掣肘。张謇设立江淮水利公司,先从淮阴清江浦设局测量,由南通师范学校附设的河海工科毕业学生承担。

1919年,张謇根据科学研究,发表《江淮水利施工计划书》,提出:“将来淮水入海,只占来源十分之三,此十分之三之来水,不过以淮属为经行地,非引之至淮属而潴之也。”这在1949年后的治淮实践中被证明是非常合理的。

张謇的导淮理念具有鲜明的超前性。其未能达成目标,不在于其计划过于庞大,资金难筹,而是在于专制体制对市场经济的包容程度。

股份公司、信用制度可以作为资本集中的杠杆,使张謇在导淮问题上“不差钱”,但前提必须是打破官府对资源的垄断,开放资源配置,由市场对资源进行开发,秉遵“谁投资、谁受益”的基本规则,则治淮经费可咄嗟立办。

张謇认为,淮河流域土地资源废弃极多,应以农场形式开发利用,产生商业利益,吸引更多的投资者,从而使荒弃之地得以全面垦殖,并为工业提供原料。

尽管张謇主张治理者必须是受益者,但对于治淮成功后的利益,并非是由治理者独吞。他具体规划受益者的次序为:国家第一、苏皖省督抚第二、地方农商业第三,公司第仅列四位。

治淮受挫,不是张謇计划过于庞大,而是专制官僚集团捍卫自身利益的力量太过强大,近代文明在传统中国举步维艰。这是张謇导淮难以成功的真正原因。

(本文作者系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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