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张謇研究二十年”征文选登 •
东隅已逝 桑榆非晚
——写在八十六岁
□ 沈振元
人生易老,转眼间进入暮年,今年已是个八十六岁老头了。视眊眊,耳聩聩,感受着晚景的烦恼;满头银发,似乎是生命丰满的象征。抚今忆昔,感慨良多。王勃《滕王阁序》云:“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东隅,指东方朝阳升起的地方,借指青年时期;桑榆,古人住宅四周多种桑树、榆树,日落时,余辉照射在桑榆之上,故以桑榆指日落时,借指老年。但老年不等于生命的终结,一般还有二十至三十年的时光。因此,青春虽已消逝,年纪大一点,若发愤努力也不算晚。这引发我对晚年生活的联想与感悟。
一、一段不可多得的黄金岁月
人总不会忘记青春的美好,中年的成功,但很少有人赞美晚年的可贵。即使赞美“夕阳无限好”,还带上一句“可惜近黄昏”,给人哀伤的感觉。其实,生命是有限的,不管什么人,生命的终点总会来临,用不着为之忧心。我觉得,退休之后,还有近二十年的黄金岁月。
这是个阅历丰富、思想成熟的时期。这段黄金岁月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处事稳健,人际关系和谐,有丰富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完全可以为社会做些有用的事情。孔子说得好,“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这实在是个有所作为的有利时机。
这是读书做学问的好时机。我爱读书,青年时期读书很多,参加工作后,时间紧,读书相对减少,即使读,常常根据工作需要读书,所谓“急用先学”,因而零零碎碎,不成系统。退休后就有充裕的时间读书,2010年,我为海门中学协助筹办百年校庆事,有幸结识张熙瑾先生,他鼓励我多读点书。回宁后,他寄来两本书,一是周雁石《五山耆旧诗抄》中海门人作的诗歌和县外人写海门的诗作(手抄本);一是陶秋英先生编注的《小品文选》,均为印影本。他在书的扉页上题辞:“绝版流传,开卷有益,书海远航,骊珠可采,长智增识,境界一新,文化养性,趣在书外”。我深受教育和鼓舞。
高龄读书,历来受到重视和鼓励。宋代罗大经《鹤林玉露》云:“高适五十始作诗,为少陵所推。老苏三十始读书,为欧公所许。功深力到,无早晚也。圣贤之学亦然,东坡诗云:贫家净扫地,贫女巧梳头,下士晚闻道,聊以拙自修。朱文公每借此句作话头,接引穷乡晚学之士。”我们这些“穷乡晚学之士”要想达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目的,就得抓住眼前的“黄金岁月”读书做学问。
“黄金岁月”决非虚话。放眼世界,不难发现,平民百姓悄然退休之时,名人硕士、达官贵人正高歌奋进,轰轰烈烈成就大业,创造历史。然而,这个“黄金岁月”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其中一个决定性因素就是身体素质。随着岁月的流逝,老年人的生理机能逐渐衰老,视力减退、听觉不灵、记忆力弱化、思想跟不上形势……若身体不好,便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哀伤,对重大学术课题望而却步。但我坚信,张謇研究会的老同志一定能创造出无愧于时代的学术成果。
二、一个不可或缺的平台
2012年春,我应高广丰同志之邀,进入张謇研究会。不久,我买了一套新版《张謇全集》,正式开始研究张謇。这确实是个没有止境的远航!随着阅读的深入,我被这位历史的巨人深深吸引住了;随着研究的展开,张謇逐渐成为我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张謇研究会便成为我不可或缺的工作平台;随着研究的深入,我与张謇仿佛天天见面,天天对话。他逐渐成为我心中的偶像,他的事迹,他的思想溶入了我的心灵,与朋友通信、谈话总离不开张謇,即便与子女、亲戚闲谈,也情不自禁地扯上张謇怎么说,张謇怎么做……在张謇研究方面也取得了一些成绩,先后在《张謇研究》发表了近40篇文章,编注出版了《张謇诗选注》。前年又完成了《师山雅韵》的辑注工作,并付梓发行;今年又初步完成《海门历代诗歌辑注》工作。所有这些工作的完成,都离不开张謇研究会这个平台。没有它,所谓“老有所学,老有所为”都成为漂亮的空话。去年,张绪武先生到海门中学校史馆参观访问,他拉着我的手说:“你为《张謇研究》写的文章我都看了,写得都很好。”但我心里清楚,没有张謇研究会就写不出那些文章。
三、一条不能忘却的人生信条
能否用好这“黄金岁月”,从根本上说,取决于人的价值观。张謇晚年对人生有独特的看法。民国十年,他在《衰年》一诗中称:“共道衰年百虑更,吾衰犹耻羡长生”。许多人到了晚年,人生目标发生了变化,大多追求长寿,张謇却以追求长寿为耻。他为什么“耻羡长生”呢?民国十一年五月,他在《第三养老院开幕演说》中作了具体的回答:“人恒以寿为重,其实人之寿不寿,不在年岁之多寡,而在事业之有无。若其人果有益于地方,虽早夭亦寿,无益于地方,即活至百岁,奚得为寿?”强调人生的价值在“事业之有无,有益于地方”。同年九月,作《落日》一诗,大写落日之美,这是一首充满诗情画意的“夕阳颂”。诗曰:
落日如初日,
东西照海圆。
分光还助月,
散彩欲弥天。
野迥丹霞错,
山明翠霭偏。
或云风雨后,
不得画诗传。
这首托物言志的诗,借落日抒发作者晚年的情怀。就日而言,朝阳与落日没什么不同;就人而言,青年与老年也无区别。然而,在作者笔下,落日胜于初日,其分光助月,散彩弥天,为广袤的大地铺上丹霞,还为明亮的山冈披上“翠霭”,即使人们把它视为“风雨后”不予传颂,也无怨无悔。这是何等巨大的能量!这是何等磅礴的气势!这是何等宽广的胸怀!这正是张謇不追求长寿而追求事业,追求奉献的人生观的真实写照。
吾辈垂垂老矣,东隅已逝,桑榆尚存。作为张謇先生的学生,张謇事业的追随者,岂能忘却张公晚年的人生信条。唯其如此,才能为张謇研究注入不竭的动力,使我们的研究工作达到新的高度,进入新的境界。
(作者系原南通市海门区张謇研究会学术委员会主任)
(原载《张謇研究》202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