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研究年刊(2018)》·张謇大生论坛●
张謇的建国策
干春松
特别荣幸。我自己也做一些近代史的研究,但是一直没在张謇这个人上下过很多的功夫。为了这个会,我专门买了一套《张謇全集》,以比较快的速度读了一遍,这个说实在的,我今天从上午到现在边听大家的发言边印证我自己在阅读全集时的那个体会,总的来讲收获特别大。
今天我要讲的题目叫《张謇的建国策》,刚才全喜教授等都说了,可以充分地感觉到张謇不仅仅是一个实业救国和教育救国的人,他同时毫无疑问是近代中国的一个特别重要的政治家。我就从我这个PPT开始讲,先给大家念一段话,因为这样一段话跟我这个主题特别贴切。要我说张謇的建国策,刚才我们大家都知道,他属于由晚清到中华民国转型的一个重要历史关头,有各种各样的选择,但是在这些选择背后有一个共同的诉求,这个诉求就是保全中国。那么张謇在主张共和的理由这篇文章里面,我们可以看他这么一段话,这一段话进入我们今天要讲的议题。“且保全领土,尤为今日南北所当同心协力唯一无二之问题。列邦对我条约,皆以‘保全领土、机会均等’为公认之前提。要知此后中国,即死生存亡于此八字之中。”他就认为现在中国唯一无二的问题就是保全中国的问题,那么为什么保全中国在张謇看来是一个唯一无二的问题呢?因为我们从潘岳书记说近代中国的主题是救国,无论是实业救国、教育救国,但是这个救国的口号背后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就是当时的人对于国家的认识其实不是那么统一的,就是对于救这个国到底要救哪样的国家,这个是一个特别复杂的问题。为什么特别复杂呢?首先是因为我们都说近代中国属于三千年之未有大变局,这个大变局有的时候,刚才罗教授也说了,我们简单的概括就是由天下向国家的这样一个转变,有的时候会说由天下体系向现代民族国家的转变。那么这是一个国家的概念,就是要由原来的王朝国家向现在的民族国家的转变,那这个转变过程中有很多的主张,这个主张包括比较激进的革命派的主张,就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恢复汉族人的中国,这个主张当时很流行。那么如果要恢复当时认为的汉族人的中国,我们江苏人应该是很有体会的,就是孙中山在宣布当临时大总统的时候他去拜谒的就是明孝陵,拜谒明孝陵就是一个特别具有象征意义的做法,就是他所要续的这个统治力。但是近代中国还面临着另外一种选择,这个选择看上去有点跟刚才我们说的由天下体系向现代民族国家转变不一样,这个不一样有一个现在比较流行的一个说法叫“纳四裔入中华”,就是把周边的一些国家、周边的一些区域纳入新要建立的一个中华民国里面。刚才高教授也说到了,在那个变局里面我们知道世界上的几乎所有的大帝国都分裂了,都崩溃了,那么崩溃了以后就变成了一个一个的小的国家。但是中国是一个唯一的例外,这个例外就是中国在由王朝国家向现代民族国家转变的时候,虽然我们在不平等的条约里面割让出去很多的土地,但是我们基本上还是一个接近于传统帝国形态的一个国家,所以这是当时一个所谓的保全中国。中国人脑子里的两种中国的概念,所以这是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所以在这样的选择里,我们到底应该选择什么,这是当时流行的很多外画里的一幅,这是各个列强要瓜分中国的一个外画。那么这个瓜分中国,我们都知道八国联军进北京要怎么样的,西方列强进北京,对中国来讲,最现实的威胁就是日本的威胁。我们知道日本从明治维新以后,他其实就有一个明确的瓜分中国的想法,显然他的想法里面,期望中国变成一个汉人的中国,而不是多民族统一的这样一个中国,所以在满洲或是蒙古的贵族包括进行各种各样的人类学的研究,北方地理的研究,包括后来我们很熟悉的满铁的调查这样一些事情,当时日本的国策就是分裂中国,所以他们国内有很多文章包括我们很熟悉的永鹤传雄的《保全中国策》,还有文章叫《分裂中国策》,这些文章都被翻译到中国来了。当时中国人都能看到这篇文章,一眼看保全中国,好像是要保全中国,日本人希望把中国保全,他们不是这么想的。保全中国是中国完全的依附日本,分裂中国就是想把中国变成像满洲国蒙古国这样一个中国,所以应对这样的危机感对当时的国人来讲都是特别紧迫的一个任务。那么张謇到底是怎么看的呢,我们现在有很多人在研究张謇的时候看了一系列的文章准备发言,很多人都特别关心他们从立宪向共和的转变,而没有看到张謇作为一个实业家,作为一个工商业的巨子他背后的一个想法,他的政治立场的转变背后其实他有一个特别重要的诉求,就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政治体制是最适合于把中国保全下来这样一个目标的实现。刚刚全喜教授归结为立宪建国的这几波,我是同意的。但是张謇仅仅看到立宪派不够,因为他的政治立场的背后其实有一个更大的诉求,这个诉求是我们说保全中国,包括他以前跟袁世凯决裂和以后跟袁世凯恢复关系,都是根据当时中国背景的判断,哪一个政治人物或者哪一个政治的力量更有可能实现保全中国的这样一个目标。所以我们说他在早期的《变法平议》、《共和统一会意见书》和其他一些作品里面,他的政治立场往往是服务于追求国家的稳定、国家的统一这样一个大型目标。我也在想他特别像是清末民初的统战家,因为他游走于革命派,游走于南北之间,游走于像蒙古啊这样一个政治势力之间。他的目标是什么?他的目标是想让这样一个政治力量坐下来一起为了保全这样一个统一的国家来努力。所以在我个人的阅读里面,我认为政体的选择和国家一统的优先性的问题在张謇身上非常明显地能够体现出来的,那么在张謇的选择里面我认为国家的一统的优先性有的时候要优先于到底是实行君主立宪还是共和政体这样的一个选择。这个理由其实很简单,我就看他实现共和理由书对于君主立宪和共和政体的一个讨论。很显然,从我们所掌握的君主立宪和共和政体的这样一个看法里面,理论上讲,他对于共和政治的理解,他拿了美国和瑞士做比方,共和政体用了卢梭的这些思想,应该说他对于政体本身的理解还是比较表面的,但是他对于现实的策略的设计往往是特别具体的。我们可以看到在1911年12月他写了一个共和统一会的意见书,特别具体的讨论了如何在共和政体下面强调统一的必要性。比方说提了七八条意见,第一条意见说在东北不能立刻统一的前提下先谋求南北的统一;第二条外交,因为当时南北两个政治力量就会出现外交不统一的局面,他说外交要统一;第三他要调匀各个军事的实力;第四他认为各个团体和党派要统一。最有趣的是,他还讨论了当时中国的舆论要为中国的统一做宣传,而不应该去宣传为某一个种族建立某一个国家这样一个极端的民族主义的想法。他还有一个建议是对共和主义一个新的认识,他说共和主义不是一族一兴的共和,这是对革命派的共和主张的一个反思,所以他还强调了南北统一的问题,各省独立的问题,有人说不要紧,说中国各省的独立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独立,他只是因为满清政府不足以再把中国统一起来,所以他认为这个独立不是真正对中国大一统国家的独立,而是对于某一个不足以维护国家统一的这样一个政府的独立而言。最后我讲一个稍微延伸性的一个想法,从我们搞学术的人看来,张謇学术性的文章其实不是很多,但是比较有意思的是我发现他在1911年、1912年写了几篇讨论中国传统政治的文章,第一个就是刚刚罗志田教授说的关于革命的讨论,但是他是从周易革卦出发,他的讨论主题是要解决清朝向民国有逊位现象和中国古代的顺天应人的革命之间的关系。刚才他们说有的学者说他是不是反对革命,其实他们不是反对革命,因为传统古代革命里面包含了政权的胜算和革命的多种的方式,那么他认为最好的革命当然是圣贤的革命,最坏的革命是强盗和土贼的革命,这个革命就是杀人放火,这个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他还用了周易革卦里关于革面和革心的这两个词的讨论。很多人搞革命的时候其实不知道革命是什么,只是革面而已,他不能真正的理解革命是一个制度,是一个政治体制的转变。他写了三篇文章在南通师范学校学报里面,《论尧舜》我觉得全喜教授可以看看,因为讲的就是逊位和尧舜之间这样一个政权转移的关系,这是第一点,那么在这样一个文章里面其实都讨论了政治体制的变革和国家统一的关系。第二个要涉及的问题就是利益当前和企业利益的问题。我们现在把张謇看成是一个实业家或是一个革命家,其实都是以我们现代人的方式来衡量的,其实那时候的人并不是有那么明确的区分,我就是一个实业家,这些人都会真正的参与到政治中来。我个人觉得企业家应该关心国家利益和适度的参与到中国的建构中去,尤其是中国近代农工商社会,企业家作为社会的一个很重要的集体,应该更多的参与到政治的建设里面。第三个问题是个人选择和国家利益的问题。这在中国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我们从张謇的身上还是能很明显地看到,无论他是做教育还是做企业,还是参与到社会的建设,我们上面有提到他没有留下任何的财产,我们都知道所有的中国人的确都存在着一个家国的情怀,在大多数中国文化里面,国家利益优先,往往是一个大家很容易接受的一个选择,我觉得张謇也体现出这样一个倾向。
谢谢各位。
2017.03.17
(作者简介:干春松,浙江绍兴人,
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研究领域:儒家思想研究和近现代思想文化研究。)
(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