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新商业文明呼之欲出，
我们为何还要重温“张謇精神”？
爱德传一基金（整理）
（原载《文化纵横》2019.12.02）
【导读】近三十年来，全球社会、经济、技术与生产方式的变化悄悄改变着当代先进企业的经营方式和方法，社会企业潮流的兴起就是其表现之一，它预示着一种新的商业文明将可能在全球出现。张謇是中国社会企业理念与实践的先驱，我们今天以张謇为名义探讨当代中国社会企业的发展，正是对这种悄然兴起中的新商业文明的敏感的体现。
2019年11月30日，“‘张謇精神的时代意义’2019年度论坛：促进当代中国社会企业发展”在中央社会主义学院举办。论坛由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南通市人民政府主办，《文化纵横》杂志社为主要承办方之一。自2017年起，“张謇精神的时代意义”年度论坛分别以“企业家精神与现代化使命”和“张謇与中国现代化道路”为题，成功举办两届。在前两届论坛的基础上，本届论坛关注张謇通过发展企业来解决社会问题、促成社会发展的实践，力图揭示这些实践对于今天的的意义。特此编发，以飨读者。
“张謇精神的时代意义”2019年度论坛：
促进当代中国社会企业发展
2019年11月30日，“‘张謇精神的时代意义’2019年度论坛：促进当代中国社会企业发展”在北京中央社会主义学院举办。论坛由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南通市人民政府主办，中央社院统一战线高端智库、《文化纵横》杂志社、正和岛、謇文化、张謇研究中心承办。本届年度论坛则致力于集中关注和探讨张謇通过建立和发展企业的方式解决社会问题、促进社会发展的实践，发掘这些实践对于今天中国民营企业家建立社会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启示。
论坛分为“当前宏观经济形势分析与展望”“社会企业的世界潮流与当代中国实践”“张謇研究与当代中国的社会企业”“张謇研究与近代工商史视角下的民营经济”四个议题。
▍一、当前宏观经济形势分析与展望
国务院参事、财政部原副部长朱光耀认为，当前的国际政治、经济形势跌宕起伏，2019年发生的一系列的政治、经济事件充分证明中国经济发展的国际环境在发生复杂、深刻的变化。他提出，以下5个方面可以集中反映这种复杂而深刻的变化：全球经济和贸易在2019年面临着不断增加的下行压力；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对于多边贸易体系造成了严重的冲击，并使得国际贸易组织面临着丧失功能的直接危险；当前国际宏观经济的协调机制和协调能力受到了严重冲击；英国最终能否实现有协议的脱欧或其他方式，对英国、对欧盟、对世界都会产生重大影响；在地缘政治的风险方面，中东当前的矛盾非常突出，其发展和演变对区域和平、世界和平来讲，非常值得警惕和密切观测。
针对这些挑战，朱光耀认为，目前最好的应对政策是坚定不移地把自己的事情首先办好，坚持稳中求进的工作总方针，坚持深化改革、扩大开放，保持中国经济平稳、健康地向前发展。
他说，“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弘扬张謇精神，实业救国，承担社会责任，对我们的企业家非常重要，同时对我们维护中国经济良好的基本面，保持中国经济的韧性和持续健康向前发展，具有有重大意义。这有助于提高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也会使中国对世界继续作出我们的贡献。”
国家税务总局原副局长许善达也认为，当前经济下行趋势不可逆转。面对这一现实，许善达提出，靠数量发展的时代已经过去，未来要靠高质量发展，内涵就是要在企业产品和服务上增加科技含量。为此，他建议国家在政策上应该继续加大对企业科技创新方面的支持力度；与此同时，全球化发展多年以后，税制的竞争力功能凸显，建议继续推进减税降费，把消费税划转至地方体系的主体税，并把社保从分省统筹改为统一统筹。
国务院参事、国家发改委原副主任徐宪平也强调，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推动新时代经济高质量发展，迫切需要弘扬企业家的创新精神，确立企业的创新主体地位。关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徐宪平认为其主要特征之一，就是互联网、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5G、物联网、区块链、量子计算和通信等新一轮的技术在叠加、融合和催化，正在推动形成以数字化、智能化和绿色化为特色的数字信息化革命，而这一轮科技创新革命与以往不同的是，它是以科技创新为核心的全面创新、协同创新，包括思想理念、管理制度、组织架构、商业模式等诸多方面，覆盖经济、社会、法治、文化等各领域。
徐宪平充分肯定中国目前是一个科技大国。10月16日，联合国世界知识产权组织表示，2018年中国专利申请数量占世界总量的一半，达到创纪录的154万件，相当于其后10个国家和地区申请数量的总和。但是，徐宪平强调，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中国还不是科技强国，科技创新仍然是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一大短板，这突出表现在中国高端的技术产品，比如基础软件、集成电路、电子元器件、数据管理系统等等，仍然完全或者严重依赖进口。
▍二、社会企业的世界潮流与当代中国实践
中国工程院院士李京文认为，张謇以实业为支点，身体力行，倡导企业家不仅要做大，更要做实；不仅要爱国，还要爱社会；不仅要办慈善办公益，还要育平民担责任，诠释了由企业家精神与传统士大夫精神结合而成的中国商道内核，可以被追溯为中国现代企业家的精神领袖。
招商银行原行长马蔚华引用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党组书记、第一副院长潘岳的话说：“张謇的政治道路,是失败的、中断的。但他顽强地创造了无数条覆盖于荆棘下的小路,经过百年大潮洗刷之后,这些小路显露出来,密密麻麻连成了一条新的路网,到今天还能供人行走。”他认为，在张謇创造的路中，公益慈善之路即为当今人们还可以行走、探索者之一。在这条路上，张謇终其一生以公益推动教育、致力于传统慈善转型和追求理想之文明社会；其背后的驱动力即有儒家思想理念，又有救亡图存的士大夫责任感，以及从西方传入的现代慈善思想观念。
我们今天如何传承张謇的公益慈善之路？马蔚华提出了三点见解：（1）紧跟时代发展，推动中国公益事业的转型。解决社会问题不仅要靠政府，要靠捐赠，还要靠商业的力量。减少收入差距比扶贫更有意义。（2）坚持改革开放，提升公益组织的治理水平。张謇重视公司的治理结构、重视公司的法治重视公司的制度，这些思想无论对企业还是公益组织都有重要意义。（3）学习张謇的时代精神，促进新的商业文明。中国正在走向世界舞台的中央，中国企业家备受关注，在创造财富的同时，如果没有正确的财富观、发展观、价值观，就是土豪。
阿拉善SEE生态协会会长、武汉当代集团公司董事长艾路明分享了阿拉善SEE生态协会的实践。阿拉善SEE生态协会是中国首家由近百位企业家发起的环保组织，经过十五年的发展，已经成长为拥有900多位会员企业家、28个项目中心及10个环保项目的大型环保组织。在全国各地实施环保项目的同时，它还推动会员企业承担社会责任，改善生态环境。艾路明表示，张謇是近代民营企业家承担社会责任的先驱，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同仁愿沿着先贤开辟的道路不断前进。
德龙钢铁董事长丁立国将张謇精神概括为“士负国家之责”的家国情怀、“独立开辟新路”的创业精神、“洞明世界大势”的开放眼光和“兼济天下苍生”的民本意识。他结合德龙钢铁引领钢铁行业绿色发展、投身公益慈善回馈社会等实践提出，当代的企业家们要秉持“实业兴国”的理念，转型为社会企业家，肩负起新时代的社会使命，在把企业做强做优的同时，为社会发展、为谋求社会生活的改善和提高而努力。
德汇集团董事长钱金耐也认为，张謇精神集中代表了前一辈民族实业家为强国富民不懈探索奋斗的家国情怀和社会责任。他尤其强调，张謇所倡导的“一个人办一个县的事，要有一个省的眼光；办一省事，要有一国之眼光；办一国事，要有世界之眼光”，对中国民营企业树立全局谋略，积极应对挑战，有着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是新时期民营企业家需要传承发扬的宝贵精神财富，而这种精神可学而至。
▍三、张謇研究与当代中国的社会企业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中国农业经济学会副会长温铁军认为，应对日益深化的全球经济危机，需要企业从“利润最大化”向“资源节约环境友好”、包容性可持续为理性目标的社会企业转型。“大生集团”及张謇坚持“村落主义”都具有经济理性，其推动“在地化”综合发展的社会实业，直接减少了资源与市场的外部依赖。其经验不仅可以作为中国社会企业百年历史传承的典型样本，也是重塑我国四个自信与中国发展经验的重要内容。但是，张謇的经验与精神是否能够真的具有时代意义，关键要看我们这一代人如何继承。而从政策制度角度来说，应对全球危机、引导民营经济走出困境，要突破旧产业逻辑，改变旧有工业化在平面资源过度竞争的发展逻辑，贯彻习总书记要求对山水林田湖草等空间资源做全域系统化开发的指导思想，鼓励社会企业创新。
南都公益基金会理事长徐永光认为，张謇作为近代实业家、慈善家，把实业、教育与慈善归结为地方自治的“三元”体系，并成功付诸实践，拿到今天来说就是一位改革世界的社会创新家；今天的世界，面临诸多社会问题，以解决社会问题为使命的新商业模式社会企业，与张謇的商业和慈善精神有异曲同工之妙。
徐永光提出，在中国推动社会企业发展具有两大优势。其一是，公益与商业模式双轮驱动的民办非企业单位制度。1998年，国务院发布《民办非企业单位条例》，从此，过去由国家统管垄断的教育、医疗、养老、文化、体育等公共服务领域放开空间，允许民间力量进入，登记为非营利组织，以弥补公共服务供给不足。目前中国40多万家民办非企业单位80%以上是公益与商业模式双轮驱动。其二是，中国是社会企业与影响力投资的蓝海。在中国，存在诸多社会问题乃至社会痛点，例如食品安全、生态环境保护、健康养老等。这些社会问题、社会痛点在中国人人有份，其背后是以万亿计的市场规模。
华中师范大学原党委书记、校学术委员会主任马敏提出，在经济伦理意义上，张謇精神其实就是将儒家思想与资本主义经营之道相结合的“近代儒商精神”，亦即日本近代化之父涩泽荣一所称的“论语加算盘”的东方式资本主义。他认为，虽然已时隔百年，但这种精神却并未过时，依然可以成为建构新时代中国企业家精神的重要思想资源，其内核是深厚的家国情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以义取利的“公利”精神和脚踏实地的开拓精神。他说，以上四端尚不足以全面概括张謇精神，也还不是当代企业家精神的全部，现代西方资本主义所倡导的法治精神、契约精神、治理理念等也应吸收，循此途径，切切实实做去，新时代中国企业家精神或有望最终得以形成。
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干春松比较了在近代西方挑战下康有为与张謇用经济手段来富国强兵的不同思路。他指出，早期的洋务运动集中于军事工业，虽然也扩展至民用工业，但并没有对中国社会产生系统的示范效应；到维新运动时期，中国的经济系统的建设才成为变革家的首要任务。而这个时期有两种主要思路，一是理财救国，以康有为为代表，认为货币战争是经济竞争的重要方面，因此，他从金本位出发，提出了改革中国的货币机制，设立银行甚至证券公司的设想；另一种就是张謇，立足于从南通、从实业出发，探索后发国家的工业化道路。干春松认为，从这两种思路的比较中，可以看到中国在面对西方挑战时选择的困难，深入分析研讨两种思路，对于今天如何利用金融手段来促进实业发展仍然具有重要借鉴意义。
山东大学经济研究院特聘教授陈争平重点分析了张謇说创办的大生企业集团的产业链构造。他指出，大生企业集团产业链构造的主要特点是：选择机器纺纱工业为龙头产业，体现了张謇提倡发展中国自己的棉铁工业，实行进口替代，“棉尤宜先”的理念；产业发展方向是横向发展与纵向发展齐头并进，以纵向一体化发展为主，形成较全面的产业链构造；张謇注意把企业发展与当时南通区域经济相结合，摸索出了一条“以大工业为中心，以农村为基地，工农商协调发展的乡村经济发展路线”。
陈争平进一步指出，张謇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创办大生产业链的同时，发扬了一种近代中国企业家精神。这种精神，中国社科院的汪敬虞先生称之为“近代中国的产业革命精神”。这种精神是张謇等近代中国企业家，将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中以天下为己任、关心民族兴亡和黎民疾苦、崇尚经世致用等优良传统，与西方工业文明中企业家创新精神相结合的产物。张謇办厂的动机不能仅仅归结于像一般资本家那样的追求资本主义利润，而可以说是爱国与求利相结合，并且还有关心民生苦乐的成分；他艰苦创业，使大生纱厂站住脚跟，并获得盈利以后，就把很多盈利投向进一步发展实业和发展教育及社会公益事业中，为改善当地社会经济条件服务，这些体现了中国古代先贤那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
▍四、张謇研究与近代工商史视角下的民营经济
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会常务副会长王忠明指出，办企业有两种思路，其一是股东利益和利润至上，其二是善尽社会责任；而善尽社会责任也有两种思路，其一是通过纳税和吸纳就业承担社会责任，其二是以商业方式达成社会目标。
他认为，今天的中国企业应当向先进商业文化看齐，社会企业、企业社会责任就是当今先进的商业文化，而今天倡导社会企业对中国民营企业发展的价值所在，在创造财富的同时，要注意道义约束，也就是要增加承担社会道义的自觉性。与此同时，他也强调，不能回避企业发展的客观规律来讲社会企业，更不能把社会企业等同于慈善捐赠；衡量一个企业是不是社会企业不在于它创造财富的过程，而在于它对财富的认知、对财富的使用，即当有了相当的财富之后，要学会让利，让利给股东、给客户、给全社会。
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教授阙维民从张謇的南通与英国乔治·卡德伯里的伯恩维尔的比较出发，谈了企业家的人文关怀与城镇规划实践。他介绍说，近现代城镇规划起源于英格兰的花园城镇运动，即为治理由工业化与城镇化所导致的城市贫民窟、环境污染、健康危害等问题，为改善人类居住环境，以安全保障、舒适宜居、绿色健康、通勤易行、租买两便等为原则，而对社区聚落进行选址、设计、规划和管理的理念与实践活动；而张謇规划建设的南通三镇与英格兰企业家规划建设的工业范式村，异曲同工，都体现了企业家对企业、社会、国家健康发展的人文关怀，他们的聚落规划实践，深刻影响了两国的近现代城市规划。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姚中秋认为，在今天的社会经济体系中，企业所在其中的市场和社会处于越来越分立乃至对立的状态，张謇精神所彰显的厚生主义企业观可以成为回应这一状态的一种理念基础。他说，在资本主义体系中，企业是人伦之外的组织，先最大化利润，再做公益，而在厚生主义经济体系中，企业本身就是人伦的共同体，企业的设立与经营内置伦理目标服务于员工、社区、地方和国家，接续和发展这一企业模式，可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体系构建可靠的微观基础。
重庆大学副教授潘家恩认为从张謇到卢作孚，可以总结出中国本土社会企业的历史经验和现实启示。他说，张謇在南通的教育、公益等社会建设工作是有系统、有目标的，是和实业发展结合在一起的，其投入社会建设的资金不仅不是企业经营的负累，反而是企业在地化发展的核心竞争力，大生公司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社会-经济”的有效融合和共建。“这是一种经济回嵌社会。”他认为，张謇的后继者卢作孚创办的、宗旨为“服务社会、便利人群、开发产业、富强国家”的民生公司，也是中国本土值得重视的近代社会企业代表，其社会企业意涵体现在建设、民生、教育、组织四个向度。
南通援疆工作组组长、伊宁县委副书记张华也是一名张謇研究者。他分享到，张謇一直主张“实业为父、教育为母”的思想，从一开始就认为办企业必须有人才，要有人才就必须兴办教育；张謇尤其重视职业教育，因为他的理想是让贩夫走卒都有一技之长，都能凭借自己的技能养活自己，为此在南通建立了数十所职业学校，由此彻底改变了南通的人才结构，奠定了南通现代化和工业化的基础。在现实中，张华学习张謇的做法，在新疆伊宁县创办了南通实验学校，尝试改善当地的教育生态。
《文化纵横》杂志社社长杨平提出，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全球社会的、经济的、技术的、生产方式的变化悄悄改变着当代先进企业的经营方式和方法，社会企业潮流的兴起就是其表现之一。此外，今年在美国的商业企业圆桌会议上，181家企业首席执行官共同声明要放弃股东利益最大化的原则，重新定义了公司的宗旨，选择积极承担社会责任。这些都预示着一种新的商业文明将有可能在全球出现。张謇是中国社会企业理念与实践的先驱，他以实业改造家乡、改造中国虽然在当时失败了，但是其事迹与精神至今仍然光照后人，可以为当代中国社会企业提供深刻启迪。我们今天以张謇为名义探讨当代中国社会企业的发展，正是对这种悄然兴起中的新的商业文明的敏感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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