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与百年天生港电厂

朱 江

（原载“记忆南通” 微信公众号  2021-12-01）

天生港电厂早期的厂景远眺

1921年动工兴建的天生港电厂，历经漫长的创立、停顿、重启，于1934年正式投产发电。虽然在张謇生前，因经济困顿而壮志未酬，但在其事业继承者的努力下，张謇的蓝图最终化作现实。天生港电厂的建设过程，体现了张謇在大生纱厂《厂约》中提及的“坚苦奋励”的创业精神，也反映了这种进取态度在两代经营者之间的传承。

大生纱厂的动力，来自蒸汽引擎，煤耗大，随着机器使用年限增长，检修费用不断上升。张謇很早就萌发用电力替代的想法。1913年，张謇派郁芑生和秦亮夫去英国考察相关企业，“冀资借镜而求进步”，电厂显然是考察的重点。

1913年6月20日，张謇致陈安生的信函（南通市档案馆馆藏）

据大生沪所所长吴寄尘1913年6月20日抄录的，张謇致交涉使陈安生的信函，张謇认为：“商业竞争，纺织尤亟。泰西纺织，近均改用电力，日新月异，时有发明。南通州大生纱厂办理虽薄有成效，但处此时代，不事精研，焉能持久？”张謇从西方纺织企业的现状，看到大生纱厂的不足，特别是动力供给上的落后，决计以电力替代蒸汽动力，这是张謇居安思危的体现，也是国际视野下的必然选择。由此张謇希望陈安生给郁芑生和秦亮夫各发护照一纸，以备途径西伯利亚时，应付“稽查甚严”的俄罗斯警察。张謇很细心，考虑到两个人的归期或有先后，所以申请给郁芑生和秦亮夫分别发放一纸护照。

张謇

1919年8月24日，吴寄尘给张謇、张詧的信中提到：“前奉退公示，命将南通天生港设电厂事略加研究”。可见天生港电厂的建厂规划，至少在1919年夏天开始落实，张詧写信吩咐吴寄尘对此加以关注。

吴寄尘信中叙述，他于8月13日与高翕（E. KOCHER，也译为孔赫）会晤，高翕是德国籍人，机械兼电气工程师。身为西门子洋行工程师的高翕，此前已经被张謇聘为天生港电厂的技术顾问。高翕“将代南通规画一切罄告”，并陪同吴寄尘至沪南电气厂参观，沪南电气厂即华商电气股份有限公司。吴寄尘的信里记录了参观心得：“查其老式炉子，尚未装成，据称一周时用煤十二吨，五开罗瓦达，除去传换耗力，每个只可作一匹马力。如用新式炉子，其电力比用锅炉引擎力，可节煤三分之一云云”。这次参观，帮助翻译的竟然是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创办者陈光甫。

 1920年4月16日，高翕写信给张謇和张詧，详细介绍参与投标的公司情况，一共有7家公司报价，包括慎昌洋行、茂生洋行、安利洋行、美兴公司、英国通用电气公司、西门子洋行、蔼益吉电机制厂。高翕对这7家公司提供设备的适用性、质量高低、配套服务、价格合理程度进行分析，倾向于订购西门子公司的设备。

1920年4月17日，张謇致西门子公司订购电机的函（南通市档案馆馆藏）

4月17日，张謇决定订购西门子公司生产的汽轮发电机，并派高翕直接去德国商谈。在给西门子公司的信函里，张謇授权高翕与西门子公司商议合同的细节，并希望西门子公司考虑到天生港电厂初创，资金投入很大，发电机又是第一笔交易，希望能在价格上给予优惠，帮助电厂以尽可能低的投入取得成功。同一天，张謇在南通濠南别业，就是他的家中，签署一份授权书，授权高翕作为他的技术顾问，在欧洲逗留期间，负责为天生港电厂购买锅炉设备，以及订购造纸机械设备、油脂硬化设备和为南通企业所购的其他机械设备进行谈判。由此看，张謇高度信任高翕，委托采购的设备不限于天生港电厂。

1920年4月17日，张謇给高翕的授权书（南通市档案馆馆藏）

4月22日，高翕前往德国。与西门子公司的合同是5月26日签订的，包括两台3200千瓦带冷凝装置的涡轮发电机、发动机房内所有管道、空气过滤器及其他配件。合同总价30.2万美元，预付款15万美元，沪所分别于6月汇出12.5万美元，9月汇出2.5万美元。4台锅炉是向拔柏葛公司购买的，附件包括链式炉、过热器、省煤器、输料泵、给水泵及管道，总价4.5万英镑。

建设天生港电厂，张謇不仅考虑大生纺织公司所属企业的动力问题，还兼顾南通其他企业的用电。按照1947年6月所编的《南通天生港电厂》中企业沿革介绍：“本公司所属各厂暨南通地方其他各工业，在昔各谋动力，耗煤费工，殊不经济。先董事长张啬公有鉴于此，欲使已办之厂节省开支，后起之厂减轻成本，遂有以电力为动力，集中发电，分轮运用之意。”

南通县地方公债（天生港发电有限公司档案室藏）

 天生港电厂的建厂资金，张謇准备通过南通自治会在本地发行公债筹集。根据留存下来的第916号南通县地方公债原件，《南通县地方公债条例》于1920年12月4日经自治会议决施行，公债于1921年1月1日发行。拟发行的200万元公债，用于发展下列各企业：电厂、油厂、皂厂、纸厂、各区小工厂、县道汽车、长途电话和淮海实业银行。

天电第一任厂长——黄友兰

但由于经济下行，公债募集不利，据受张謇委任负责电厂基建的黄友兰回忆，总共才募集到20万元左右，其中大生一厂认购10万元，大生二厂认购5万元。无奈之下，南通自治会决定把收到的公债改作对电厂的投资，电厂改为有限公司。在支付电厂款项时，先由沪所垫资，收到公债后再归还沪所，大生一厂认购的10万元，是在1921年7月19日交沪所，用于划还沪所替电厂的垫款。

1921年春，天生港电厂基建工程在大达后街开工，标志着天生港电厂的建设正式启动。根据1921年3月3日《新闻报》，预定的工程进度是：“三月动工，五月电机到，六月引擎室建筑竣工、动手装机，七月锅炉管子到通，八月厂屋完工、装锅炉，十一月全部机器装毕，十二月试机，民国十一年一月开始送电。” 

天生港电厂建设工地

 1922年初建成发电的愿望最终没能实现。近代南通工业企业的陆续设立，是在大生一厂的基础上，主要依靠已有企业的资金投入和引导，不断滚动发展的。天生港电厂是在大生企业不断获利的背景下筹建的。1922年起大生诸企业陷入困顿，债台高筑，自身尚且不保，无力再拨款支持天生港电厂的建设。

李升伯

1925年，大生一厂的债权人上海银团派李升伯到南通，考察大生企业的实际情况，寻求解决债务问题的方案。李升伯到南通后，与张謇进行交流，并在张謇的安排下参观张謇所创的事业，足迹从南通一直到东台。

李升伯制定一个在大生一厂不破产的基础上的厂务改革计划，根据他在1985年手书的回忆，内容包括：请求老债权人允许一千万老债停息还本；引用日本纺织厂的科学管理，手脑并用，改良三十几年的旧厂；引用成本计算作为吸引借款资料；赎回大生副厂，并添办布厂；设立天生港大电厂减轻动力费用；引进纺四十支纱的美棉种子；试行改八小时工作制。天生港电厂的建设再次提出，成为复兴大生一厂的措施。这应该是张謇的电厂设想，得到李升伯的认同。

天生港电厂建设工地

 1931年11月28日，大生一厂在上海香港路银行公会召开股东常会。经理李升伯没有与会，但他之前（11月21日）致函董事会，提出改良机械设备和规建电厂的建议。李升伯认为：“旧有之原动力运动力小，燃费滋巨，不独逐年消耗过当，且于改良发展上发生莫大之阻力。”李升伯呼吁，尽管目前企业负债累累，但在失去土产土销这一本地市场优势的情况下，如果固守旧有藩篱，不进则退。

李升伯在附上的《规建电厂案》中，真情回顾当年张謇始创天生港电厂的情景：“张前总理本有规划电厂供给通海各工厂需要之企图，目光远大，诚足令人景仰。惜乎事业未就，半途停顿，良可扼腕。”李升伯还描绘电厂建成后的远景：“仅以一、副厂言之，每日即可省燃煤斤五十吨，通年计省银十五万两。此外所余电力尚可分给其他工厂或电灯公司之用。不特此也，当地打米、榨油、织布，一切小工业亦将陆续兴起，尚有附带收入。故为本厂未来节省计，为发展地方工业、宽裕民生计，则规划电厂实为迫不容缓之图。”

1934年12月1日，经过近2年的努力，

终于建成总装机容量5000千瓦的南通第一个发电厂

在李升伯的力主下，大生董事会通过规建电厂的计划，并与上海银团达成协议，依旧在天生港重新建设电厂。经过勘察，天生港电厂选址天生港大达轮步公司通靖轮埠码头西侧空地30亩。订购英国拔柏葛25吨锅炉两座，德国蔼益吉厂5000千瓦发电设备一组。

1934年底，天生港电厂发电，由22000伏输电线路，从天生港经唐家闸输送至城区，再由城区延伸到江家桥大生副厂。张謇电厂建设的构想，通过李升伯——这位真正理解张謇宏愿的实业家的接力，至此终于得以实现。

责任编辑：王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