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张謇的水利人生
庄安正
回望张謇的一生,经历极其丰富,兴趣极其广泛,但无论从结缘时间的长短,投入精力的多少,获得成就的大小,张謇与水利,都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后人研究张謇过程中一个不能忽视,必须聚精会神进行探究的重要话题。
第一,张謇一生的水利实践
如果要问,张謇一生中参与的与国计民生有关的哪种事业时间最长,即水利。张謇从光绪十二年(1987)到民国十五年(1926),与水利结缘近40年,水利实践非常丰富。张謇1887年参与的水利实践,也许不是他一生中参与国计民生事业的起点(还有更早的),但是1926年8月1日,张謇到长江边督察江岸筑堤工程,却绝对是他一生中事业的终点。
张謇参加过治理黃河的实践。光绪十二年(1887),黃河在郑州决口,张謇时在河南,任开封知府孙云锦幕僚。清政府派倪文蔚(河南巡抚)、李鸿藻(礼部尚书)、李鹤年(东河总督)前往治水。张謇在河工工地上呆了3个月,不仅多次到决口处了解灾情,向孙云锦提出许多建议,还向倪等5次上书,提出采用西法,乘黄河夺流,复其故道的治水策略。尽管未被倪采用,但倪还是非常欣赏张的才能,先试图挽留张謇,后又向清政府为张謇请功。
张謇参加过治理淮河的实践。淮河原是一条好河,并非害河,淮河近代水灾与黃河水灾密切相关。黄河在12世纪曾南下夺淮,合流入海,黄水中大量泥沙沉淀在淮河下游,造成淮河下游河身越来越高。清咸丰五年(1855)黄河在河南决口北徙,黄淮又分流,淮河下游更难由故道入海。清同治十三年(1874),张謇随孙云锦到过淮安,耳闻目睹了淮河水灾给当地民众造成的苦难,从此立下了治淮的志向。张謇在光绪二十九年(1903)后,推动建立导淮测量局、江淮水利测量局。民国后。推动建立全国水利局、江苏运河工程局。为此奔走了23年。
张謇参加过治理运河的实践。运河即京杭大运河。大运河北起北京南到杭州,全长1797公里,沟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运河在江苏苏北境内,全长404公里,纵跨徐州、邳州、宿迁、淮阴、扬州等11个县市。张謇为什么要治理大运河?因为治理大运河与治淮密切相关。淮河由西往东,大运河贯通南北,二者在苏北交汇。张謇治理淮河有一“七分入江,三分入海”主张,即认为淮河下游多余的水,百分之三十通过复淮故道进入黄海,百分之七十必须进入长江。如何才能顺利流入长江呢?必须对大运河苏北段进行疏竣。
张謇参加过治理南通本地许多河流的实践。推动建立南通县水利会,制订《南通县水利计划书》,主持开通通崇海中心河、大生三厂至青龙港、三合口至遙望港河、串场大河以及唐家闸、盐仓坝闸、骑岸镇闸、遙望港闸、会云闸、合中闸、东渐闸等水利工程。
张謇参加过黄海海滩盐垦公司筑堤围垦的实践。光绪二十七年(1901),张謇为解决大生纱厂棉花供应问题,在黃海吕四海滩建通海垦牧公司。海滩均为盐碱地,必须改良,否则不适应种棉花。改良的关键,是在海滩外围建筑坚固的堤岸,以隔断海水与盐碱地的联系,以及改良堤岸内的盐碱地,逐步减少土壤内的盐份。故张謇创办通海垦牧公司在很大程度上,是与海水较量的过程。创办通海垦牧公司是如此,创办其他盐垦公司也是如此。区别在于,治淮、治黄在治淡水,创办盐垦公司筑堤围垦在很大程度上,在与黄海季风、海潮较量,是在治海水。
张謇参加过治理长江的实践。长江南通段水患频发,晚清民国政府疏于治理,天生港沿岸的土地不断塌入江中,当地老百姓生命财产受到很大损害。民国十年(1921),张謇推动建立长江下游治江会(江阴、常熟、太仓、宝山、崇明、海门、南通、如皋、靖江)。民国十一年(1922),又推动建立扬子江水道讨论委员会,邀请荷兰、美国水利专家到长江沿岸实地考察。民国十五年(1926),张孝若担任扬子江水道讨论委员会会长后,张謇立即写文章告诫儿子:“工程宜求世界最新最精之程式,宜咨询蜀、湘、鄂、豫、赣、皖、苏宿儒故老”。
第二,张謇治水的有关主张
张謇对水利很有研究,早在青年时研读过明清水利专家潘季训(明嘉靖)、靳辅(清顺治、康熙)、梅启照(清光绪)的水利著作《河防一览》、《治河方略》、《靳文襄奏议》、《中国黄河经纬度里之图》,研读过淮扬士绅丁显等人的导淮主张。后期,他还提倡学习西方国家的水利经验,与外国水利专家贝龙猛、特来克、费礼门友好相处,并将学生宋希尚送到国外学习。
张謇有关水利上的学术著作很多。这些学术著作有一特点,大凡重要著作都与某一个水利工程有关。仅在《张謇全集》第1卷“公文”卷中595篇文稿中,担任运河工程局督办期间涉及水利的达199篇,约占三分之一。张謇还有一篇与水利有关的很重要的文章。即参加礼部会试中的《殿试策》。
张謇在水利方面提出过许多重要主张:
“治水必先测量(河长宽深、河道走势、水流流速、本地降水量等)”;“治水必先下游(《殿试策》),邻国不可为壑”;“治水贵在蓄泄兼筹(《殿试策》)”;“导以除害,垦以兴利(《殿试策》)”;“标本结合”;“七分入江,三分入海”;“治水必先储人才”。
张謇在水利上将西方国家的先进经验,大量运用于他自己的水利实践,其水利学术著作中的西方水利元素非常突出(《江淮水利施工计划书》,运用西方的水利学公式(甘氏公式v=IRS、顾氏公式D=ACRS)、水利学术语(流量、流速、系数、公尺、立方公尺、断面、水量、水位)。 文字中配以西方水利学中的示意图,用示意图直观地反映文字中不容易为人理解的内容。文字中夹带英文字母,大写、小写,代数、几何(平面、立体)中的计算公式。
故有人称张謇为清末民初国内唯一的水利专家。
第三,张謇担任的水利官衔
张謇不仅是水利专家,他更是晩清民初国内为数不多,身居高位的水利官员。
先后担任过导淮测量局总参议,全国水利局总裁(民国二年至四年<1913-1915>),(袁世凯主政时任命张謇为农商部总长,水利局这个部门是张謇主动提出建立的,没有张謇的建议,没有水利局这个部门。后来张謇辞职,也是先辞农商部,后辞全国水利局。从中可发现全国水利局在张謇心目中的地位。) 江苏运河工程局督办,上海吴淞商埠局督办(民国九年<1920>) ,江苏新运河(串场河)工程局督办(民国十一年<1922>),
以上5个官职都是省部级官员。其中,导淮测量局总参议由清政府委任,后4个官衔由民国政府委任。其中,全国水利局总裁由袁世凯任命,3个督办由徐世昌任命。
第四,张謇治水的缘由探析
张謇所处时期,国力衰弱,政府腐败,国内自然灾害频发,给老百姓带来深重灾难(水灾即是带给老百姓最严重的自然灾难之一)。
张謇从小受救济苍生的儒家传统教育的感染,“国计虽艰,民生实为国本”;“天地之大德曰生”;“士大夫有口当述苦人之苦,有手当救穷人之穷”。他对这些儒家观点熟记于心。
张謇在儿童时期受家庭父母的教育,从小即知道水利与老百姓的利益相关,父亲更为他树立了治水的榜样。“鄙人髫龄,闻先父母述道光二十八年(1848)之大水,咸丰六年(1856)之大旱,乡里被灾之酷状、一家处困之情形。先父母即以治河为地方水旱预备之要,常常申说。先父为乡里任治河事,盖二十余年,故鄙人于水利粗有所知”。青少年后受书院及师长的教育,孙云锦是一个突出的事例。清同治十三年(1874),张謇随孙云锦往淮安处理积案,第一次看到淮河水灾给当地民众造成的深重灾难,“我江北人民之隐患大害无过于是”(张謇诗中“可知憔悴贫家女,不似婵娟曲里人”“头蓬胫赤足藉苴,少者露臂长者乳”),由此萌发了治淮的主张。张謇听父母叙述得到的毕竟是间接印象,1874年淮安之行,给张謇的是直接的视觉感官上的强烈冲击,淮安与南通不远,淮安受灾如同南通受灾,加上张謇年仅21岁,青春年少,血气方刚,这次淮安之行,对于张謇树立水利志向产生重大影响。
张謇受向西方学习的救国理念的启发,认识到,“凡百事业,均须有世界之眼光”;“无论教育、实业,不但打破地方观念,并且打破国家界限”。张謇提出“实业救国”,“实业”包括大工大农大商,西方国家依靠大工大农大商强盛,但中国只有小工小农小商,中国要强盛,必然发展本国的大工大农大商,而水利即贯穿于大工大农大商中。故张謇对水利的执着,不仅是对国计民生的重视,而且是对中国传统水利事业的改造。
第五,张謇水利成败评述
张謇一生涉及水利的方面很广,为水利付出的精力很多,但在水利上成败如何?对其评述与对他创办的大生纱厂等实业很不相同。有人甚至这样评价张謇水利上的成败,“他所主张的水利计划,不论大小并无一事实现”。事实究竟如何呢?
首先,张謇所开展或计划开展的许多水利工程,确实失败了,例如治理淮河、运河、长江,开发吴淞,确实失败了。
其次,张謇许多水利工程失败的原因,不在于水利工程本身有问题,思路不正确,而在于当时国家穷,没有很多钱让张謇搞水利,那些总统、总理又忙于争权夺利,不支持张謇搞水利。社会不安定,张謇搞水利没有一个好环境,加上一些水利工程浩大,极其复杂,本来属于国家工程,需要政府动用全社会的力量才能完成,任何个人不管如何杰出,毕竟无法代替政府的作用。客观环境对张謇的主观努力造成了严重的制约。
再次,称张謇水利上“劳而无功”,全盘失败,并不符合事实。
1、 张謇在南通、海门本地开展的许多水利工程获得了成功,例如遙望港闸、骑岸镇闸、会云闸、合中闸等。只是,这些水利工程的知名度不如淮河、运河大。
2、 张謇在黄海海滩创办的盐垦公司(尤其是通海垦牧公司),建筑堤岸,围海造地,废灶兴垦,对于开发苏北沿海,促进苏北经济社会发展,获得了重大成就。
3、张謇于民国十一年(1922)后在东台开展的王家港工程,属于江苏运河工程的一部分,民国十三年(1924)获得了成功。
4、 张謇治理淮河、运河所积累的资料经验(《导淮测量处成绩》),对日后的治理淮河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淮河流域之地形水势,乃有精密之纪录,实开我国科学治水之先河”。新中国建立后,人民政府治淮基本上沿袭了张謇当年的主张。
5、张謇于民国四年(1915)创办的河海工程专门学校是今日河海大学的前身,河海工程专门学校是中国第一所水利高等学校,也是中国今日最重要的水利高等学校,为国家培养了不计其数的水利专业人才。
总之,张謇在水利上还是获得过许多重大成就的,这些重大成就,使得张謇成为凡是研究中国近代水利都不能不提的一个重要人物。
(原载《謇园》202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