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山微语(续)
□ 赵 鹏
六十二
正月初三了,贴个一百零三年前(编者注:此文作于2019年)张謇写给薛秉初的信以应景。那是民国五年的正月初三,公历则比今年早两天。先把信录出:
令周福顺来常,拟令随怡儿夫妇去沪三四日,由青龙港去,由通回。福顺初六日随东班轮船来亦好,初七日可附大生去沪也。
平安楼下可住否?可住则住东边两房,或住楼上,弟为酌之。或仍住别业耶?我怕漏耳,冷尚不大怕。余初七日可去通。弟妇已分娩否?吴夫人亦颇念之。
秉初弟览。啬翁二月五日(一月三日)
野鸭绒已三蒸三晒否?晒须极干,到通须做被。
信写于海门,其时张謇正在常乐家中度岁。信中的周福顺当是张家在濠南别业的仆人,平安楼即建于博物苑西北角的花竹平安馆,濠南别业则在此馆之西。至于所询弟妇分娩事,其实四天前即旧年腊月二十八日薛秉初已得一女,张謇其时尚未知耳。此女后来从事电影工作,其名“岱云”也是张謇给取的。
贴图并非为说信的事,而是看到张謇那个签名的“啬”字异乎常见,此字与各书法家行草书的写法不同,好像张謇也只那个时期用过,其他时候都不见这么写。收集来几个那一时段所写的这种怪异字,比照其行笔和结构,进而怀疑这字实是一个签名的花押。反复猜拟,认为这个花押实是“啬翁”两字的组合,好多笔画是共用了的。张謇书信的署名,有张謇、謇、啬翁、啬等几式,其中“啬”字都作正常书写。至于这个花押者,所见几信都单独署用,唯独上揭一信后缀有一“翁”字,这似乎又破了例,或许这个押字是当时新创,还未用熟,不经意间把“翁”字给带出来的。
六十三
民国四年夏,濠南别业大楼落成,张謇更思在楼北院内正对北大门处辟一花坛,内植树木。听说军山东原王氏祠堂内有罗汉松,树龄颇老,还特地前往察看。其处之松共有一对,传说原为盆景,乾隆时通州状元胡长龄移种于地。张謇向王氏主人征得一棵高大者,命工挖运来城。那时道路与运输工具都简陋,为此特制四轮平板矮车,接铺临时铁轨,由多人牵车启运而来,据闻其间还拆毁了一些挡道的民房和农田。移植完成时还出了一个小意外,一位李姓民工上树解绳索时,不幸失足摔死。此事在“文革”批张謇时成为他的一条罪状,而学者罗继祖也曾举此与宋徽宋的花石纲相比,说什么“发挥其鱼肉乡里之特权”云云,一味贬责。
《南通风景图册》有此松移成后之摄影,可以看到树下还塑有一对仙鹤。图册的说明云:“此雀舌松高三丈馀,围可合抱,三百年前物也,传为县人胡[延/长]龄殿撰所手植。啬公濠南别业成,乡人王氏献松为寿,乃自军山东约十五里之遥,用铁轨道等移植,费时三月,用银千二百馀元。啬公名其坛曰‘千金’,赋《移松行》以纪其事云。”
张謇的《移松行》收录于其集,字多不录。所谓“千金坛”可能也只是口头一说,真正的名字实叫“松坛”,张謇曾集云峰摩崖字刻于石,此石如今仍在,只是风化剥落,款字“云峰山题名字”已无可认,张謇摄于松坛的照片上尚能依稀看到。至于两个大字,则因今之填色者不解书法,字形已失,望之抱憾。
松坛建成后,张孝若也有诗咏之云:“青翠忽涌出,广庭森堂堂。地位既相得,疏附亦自良。月光映濠白,云气绕坛苍。爱此五叟聚,不知秦爵强。”可惜的是此松移来后没有多少年便枯死,现在那儿长着的一棵雪松,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改种的。
六十四
想想还是把张謇的《移松行》录出,服务做到家:
“啬庵老人性爱树,生平所种累万数。濠南突兀别业成,有人传说大松处。大松生自军山东,太原废祠之故宫。龙文张筋赤匼匝,雀舌攒顶青蒙茸。度围七尺有二寸,高三丈弱端章缝。厥初束缚在盆盎,如指而臂当乾隆。或云胡公未贵日,解弢委地乃一双。其时嘉庆岁甲子,稽访诹表疑可从。世间万物恶尽取,老人求一诺于主。命工相度历四三,奔走百夫起邪许。伸钩绝垣架大木,方丈三之本根土。丘山郑重甿俗惊,寸移尺转规绳行。支桥铲阻茀道路,推挽扶持谁得轻。日行三十五十丈,观者塞途空巷向。月经两望为计里,日遣一使走问状。安车既莅就坛位,微雨轻阴足滋养。老人欢喜不敢狂,瞻对如尊大父行。左左右右更置辅,若呼孙子扶诸床。野性不惯鸾凤集,远害亦脱虫蚁伤。园中草木秀而孺,头角忻忻各梁柱。老人意倦且归来,日听涛声弄风雨。”
其时张謇刚从袁世凯政府辞官回来,政海风潮已倦,想改听大自然的松涛了。
(作者单位:张謇研究中心<南通>)
(原载《张謇研究》202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