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的企业家精神是什么？
张廷栖
编者按：7月2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企业家座谈会上作了重要讲话，把张謇等企业家定位为“爱国企业家的典范”，这既是对张謇这个历史人物的充分肯定，也是对几十年来张謇研究成果的充分肯定；既是对爱国企业家们的巨大鼓舞，也使张謇研究学者倍感振奋。为了帮助大家更深入地学习习总书记在企业家座谈会上的讲话，现特转发张廷栖教授多年前在《东方时报》上发表的学术论文《张謇企业家精神是什么？》本文对张謇的企业家精神进行了系统的梳理，或许对大家更深刻地理解和学习张謇的企业家精神有所帮助。
经常有人问“张謇的企业家精神是什么？” 虽然大家都能讲出一二三，可谁也没有加以较为系统地概括。笔者试图对此进行探讨，并将浅见提供大家讨论。
所谓精神，它的含义以哲学的视角讲是相对物质而言的，是在物质基础上形成人的主观意识世界。一般说来“精神”是主体在社会活动中具有的认知、情感、意志、理想、信仰等因素，是主体对客观世界的主观反映和内在意识及其品质。张謇的精神就是张謇所具有崇高的或称积极的情感、理想、品质和特点，是成就他事业的精神支柱和强劲的动力。张謇精神塑造了他人格的魅力，感化国内外的学者将自己宝贵的精力愿意化在研究他的身上。其意义不仅成为研究张謇的动力，也是今天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精神动力。张謇的精神是否可以概括如下几点：
首先，救亡图强的爱国精神。
张謇所处的时代是我们的祖国处于内忧外患的危急时刻，尤其甲午战争的失败，“马关条约”的签订，割地赔款，空前的丧权辱国，随后的列强各国纷纷攫取租地，划分势力范围，亡国灭种之灾迫在眉睫。张謇更是忧心如焚，强烈的忧患意识和爱国情愫激发他的爱国行动。他将发展实业和教育视为爱国救亡的两大根本。1903年，他与友人说“天下将沦，唯实业、教育有可救亡图存之理”。。 并认为“国非富不强，富非实业完不张”，“非普及教育不足于救亡”。 这是他毅然投身于实业，为国争权，为民谋利；兴办教育，启民智，明公理的出发点，也是最终目的。他身体力行，融爱国之心，报国之志，效国之行于一体。爱国精神是张謇精神的核心内容，成就张謇事业的主要动力，也是张謇的核心价值观。我们研究张謇首先要把握住这一个重要的关键，离开了他的这一精神支柱就无法解读他的行为和实践。
其次，“天下之大德曰生”的仁爱精神。
张謇创办实业的宗旨和出发点，并非为了自己或家族的敛财，而是“通州之设纱厂，为通州民生计，亦即为中国利源计。”，所以从创办第一个企业时就以《易经》中“天地之大德曰生”简称“大生”来命名，意在使大多数老百姓能生活下去，使没有饭的有饭吃，使生活困苦的能够逐步提高生活水平。张謇认为发展民族工业是养民之大经，富国之妙术。张謇以大生之名，行为民之实，关心民生苦乐。在创办实业取得效益以后，有了经济实力才去创办教育，提升民族和国民的素质。在唐家闸工业区内为工人建造工房和公园，还建医疗卫生事业。尤其对待弱势群体的关怀，如对待弃婴建育婴堂；对待鳏寡老人建养老院；对待盲哑儿童建盲哑学校；对待流浪乞丐建栖流所；对残疾人群建残废院，使这些残疾人群有了稳定的生活；对孤苦贫民子弟建贫民工场、平民学校，为的是使他们有一技之长，能独立谋生；对不良妇女建济良所，改邪归正，培育良好的社会风气，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如此种种，体现了他的以人为本，关心民生疾苦的仁爱精神，仁者爱人的大义。
我们研究张謇就应弘扬他的仁爱精神，学习他的仁爱精神，以爱民亲民对人民负责的精神去进行学术研究，要有历史的责任感和时代使命感，将张謇这一人文资源充分地为家乡和民族的振兴中作出贡献。
第三，舍身喂虎的奉献精神。
在张謇的一生中，尤其后半生的实践中，充分反映了他的奉献和牺牲精神。他高中状元后被受于翰林院的修撰，已有六品官衔，有望可以在仕途上发展。以传统的旧观念来看，他的前途如锦。然而他面临中日甲午战争的失败，民族的危亡，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不顾自身的前途和命运，单独上书弹劾北洋大臣李鸿章。李是朝廷重臣，深得西太后的宠信，他的弹劾无疑是在老虎头上拍苍蝇，没有奉献和牺牲精神，不可能有这种重大举动。维新变法失败后，张謇返乡丁忧期间，两江总督张之洞手谕“总理通海一带商务”，要他在家乡办实业，走实业救国之路。中国的传统观念是“士农工商”，商人是四民之末，对张謇来说，一位有状元头衔的士大夫这样高贵身份的人，下海经商，成为四民之末的商人。这不仅要有冲破世俗的勇气，更重要的是冒着忣大的风险。张謇是农家子弟出生的读书人，得了状元桂冠后才进入士大夫群体，办厂之事对他来说，一无资金，二无实践经验。他为了民族的前途，国家的命运愿意作出奉献和牺牲。他是冒着身败名裂的可能接受指令，创办大生纱厂。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愿“舍身饲虎”。他接受任务时就有思想准备。这种思想准备就是奉献和牺牲的精神。这种奉献和牺牲的精神，是他事业成功的重要因素，形成了他強大的个人魅力！研究张謇也需要有这种奉献和牺牲的精神。我们的研究张謇的前辈，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里，不乏有人打成“反革命”、“ 右派分子”、“ 右倾分子”等, 受到长期政治迫害。但改革开放以后又站起来组织领导伍，投入研究队伍，其代表人物为张謇研究中心创始人、首任干事会会长曹从坡同志。张謇研究也需要有这种奉献和牺牲精神。
第四，勤苦俭朴的勤俭精神
张謇对勤苦俭朴的论述比较多。一是为各个学校题写的校训中反映非常突出，如为南通私立农业学校题的校训：勤苦俭朴：为通州师范学校题的校训： 坚苦自立 忠实不欺；为盲哑学校题的校训： 勤俭；为女子师范学校题的校训：服习家政 勤俭温和；为商业中学题的校训：忠信持之以诚 勤俭行之以恕；为大生乙种农业学校题的校训：勤苦敦朴 立命於学。这些校训中有一个共同的内容是強调勤奋、艰苦、勤俭、朴素。二是在家书中对子弟和家属强调勤朴素。一封给吴夫人的家书：
“帐房开来家用，云须四千五百元，福食一项，即须二千，大为不合。余为按人核计、至多不过一千二百元。又他项尚有可省者数百元，大约每年用度以三千二百元为限，亦已不小。另有讯复帐房，望卿在家加意管理，加意节省，每日菜蔬一腥一素已不为薄，须是将债还清，又为徐夫人造成女子学校，又筹足几个小学经费，尊素堂之事方了，卿当明白此义。衣服不必多做，裁缝即可省。切切。早晚门户火烛千万小心，书房须带去看看，不可在房中常用煤油茶炉。”民国元年九月又嘱吴夫人“余家须一切谨慎，勤俭。”②独子成婚以后告诫夫人要做勤俭扑素的表率。民国四年的家书：：“喜事过，家中女仆亦可酌减一二。家中今年用度之费，过于平常不止一倍，以后须加节省。凡人家用度，若但出入相当，已不足以预备非常之急。若复过度，则更不合处家之道。新妇在家，汝为之表率，俾知处乱世处穷乡居家勤俭之法。”张謇对其爱子用《三字经》中：勤有功，戏无益，籍以培养勤俭品质。还谆谆教导：“儿须自爱自重。自爱自重无他，在勤学立品。何以立品？不说谎，不骄，不惰，不自放纵任性而已。”〔3〕506得悉怡儿和润都能生活自理衣服 “皆满余意” 甚为欣慰，“一为怡可习勤之兆，一为润可崇俭之兆。”并教导他们“天下之美德，以勤俭为基。凡致力学问，致力公益，致力品行，皆勤之事也；省钱去侈，慎事养誉，知足惜福，皆俭之事也。汝两人勉之，可互相劝戒长进，余心慰矣。”他对独子的教育是个成功之例。
三是演讲中对学生谆淳教导要勤俭，并详尽阐述农校之校训：
“夫勤者，乾德也：乾之德在健，健则自强不息。俭者，坤道也：坤之德在啬，啬则俭之本。黄老之学得坤道。勤俭之广义，虽圣人之成德亦由之，所以加一苦字于勤字之下，加一朴字于俭字之下，非为凑成字句而然。盖勤有在思虑者，有在肢体者。若农之为业，则兼思虑肢体而为用，而肢体之劳动尤多，是苦为勤之所表示也。有勤而不必尽苦者，未有苦而不出于勤者也。俭之表示以朴，乃俭之在一人一家者，于俭之用为狭。而非朴则不足表示俭之实行，非徒托空言也。”他不仅这样要求人，自己也这祥践行的。他的一生是勤俭的一生。勤苦俭朴是他成就许多事业的重要因素。
第五，不断追求和探索的创新精神
张謇具有锐意进取，不断探索的精神，做了许多前人未做过的事情，胡适说他开辟了无数的新路。在大生纱厂获得成功后，他又向沿海滩塗进军，创办通海垦牧公司，成为全国第一个农业股份制公司。他在实业救国、教育救国的实践中开创了众多的全国第一，为大多数人所认可的有中国人自己创办的第一个博物馆——南通博物苑、中国第一所民立师范学校并最早设有本科的——通州师范学校、中国第一所戏曲学校——伶工学社、全国第一所纺织高等学校——南通纺织专门学校、中国最早的民营资本集团——大生企业集团、中国第一所水利高等院校——河海工程专门学校、中国第一所培养盲哑师资的学校——南通盲哑师范传习所、中国人自己创办的独立设置的第一所盲哑学校——狼山盲哑学校、全国第一所民办气象台——军山气象台、全国最早设有本科的第一所女子师范学校——公立通州女子师范学校、中国第一家股份制电影制作公司——中国影戏制造股份有限公司等等，足以说明张謇为了救亡图存，实现中华民族复新，在众多的领域里敢为人先，探索创新。他的探索创新精神是他业绩辉煌的主要因素。
第六，艰苦拼摶与坚强不屈的创业精神
创业不是闯业，盲目乱闯，而要有科学的头脑，客观地分析条件的基础上作出决策。张謇创办大生纱厂首先分析通海是产棉之地，而且其貭为亚洲之冠，办纱厂具有丰厚的原料；通州土布名扬中外，需要大量棉纱，因而产品具有广阔的市场；通州农村妇女大多为天足，能远走和久立，生产有兼价劳动力。唯一缺少的是资金，他釆用西方股份制民间招股融资的办法。在解决资金后开机，很快获得成功。同时期纱厂纷纷亏损的局面下，大生纱厂却赢利不断增长。
万事开头难，创业道路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平坦大道，相反注定有不少的困难和曲折。张謇在创业过程中具有坚强不屈的意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毅力。厂需要大量资金。张謇是农家弟子，高中状元也不过是翰林院六品而已，无资可投而言。他想方设法，四处求助。为办厂长期奔波的车旅费不用股金一分钱。在融资过程中沪董背叛，官商失信，州官作梗，种种困难面前，忍辱负重，以坚强的毅力和勇气渡过难关；在创办通海垦牧公司时，天灾人祸更多，1905年的特大海潮将经营4年多的公司全功尽弁，海堤冲为平地，人畜伤亡，人们垂头丧气，然而张謇毅然决策，从头开始，终于6年后获得成功，在通海垦牧公司的引领下掀起近代沿海开发的高潮。张謇创业精神要有科学头脑，又要有艰苦的奋斗精神，还要有百折不挠，顽坚拼博的意志，坚强不屈的毅力。没有这种精神不可能有张謇的成功。
第七，忠实不欺的务实精神
张謇为南通纺织专门学校题写的校训就是“忠实不欺，力求精进”； 在通州师范学校的校训也有“忠实不欺”。 所谓“忠实不欺” 就是要求学生忠于事实，达达实实，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求真务实，不好高婺远，不弄虚作假，不欺世盗名，不沽名钓誉，“养成实事求是之助”。他不仅是这样要求师生，而且也严格要求自己，身体力行。他在创业过程中事必躬亲。他在创办通州师范学校时，不仅亲自规划、筹建，而且在开学前一天晚上实地检查，甚至与事务工作人员一起將教室和办公室亲自钉上门牌。他在考察日本时，从中国的实际出发，向日方提出参观要求时：“学校形式不请观大者，请观小者；教科书不请观新者，请观旧者；学风不请询都城者，请询市町村者；经验不请询已完全时者，请询未完全时者；经济不请询政府及地方官优给补助者，请询地方人民拮据自立者。”中囯的知识分子一个重要的痹病是坐而论道，空发舆论。然而张謇一反知识份子的常态，实实在在，一步一个脚印。他自己也说：“鄙人之办事”，“做一分便是一分，做一寸便是一寸。”求真务实精神正是张謇的可贵之处。
张謇的许多精神来自于民族的优良传统，或者说在他身上集中反映了中国人许多优秀的品质。爱国情愫是他核心的精神动力。以张謇的精神研究张謇就应站在爱国主义的立场出发去研究他，弘扬他的爱国精神，鉴此为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作出贡献。尽管不同的时代爱国主义的内涵和特点各不相同，但爱国精神是一致的。在当今时代我们研究张謇紧紧围绕着为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作为我们的出发点和最终归宿，不能将其成为攫取名利的敲门砖。吴良镛院士曾经反对一个单位“打张謇牌”的口号，其深刻的含义可能就在于此。张謇的其他的优秀品质，是张謇研究的精神动力和精神支柱，唯此才不去沽名钓誉，不至于浮躁，有一个良好的学术研究氛围和学术风气。
张謇的优秀品质，铸成他强力的个人魅力，吸引人们以宝贵的生命时间去研究他，学习他，弘扬他。他的精神来源于他那朴实的“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即不与草木同腐”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他留给我们众多的财富，其中物质财富是有限的，而这些精神财富是无法以金钱来估量的，是极其丰富而又珍贵的宝库，是我们当今现代化建设中重要的精神动力，值得大力传承和弘扬，尤其研究张謇的学者，特别是南通研究张謇的学者是我们神圣使命！
注释：
1.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⑧.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 第467页
2.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④.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 第69页
3.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⑤.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 第3页
4.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④.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 第445页
5.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③.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 第502页
6.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③.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 第502页
7.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③.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 第506─507页
8.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④.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 第365页
9.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⑧.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 第450页
10.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④.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 第532页
（原刊于2013年7月9日《东方早报》上海经济评论）